第七章谢谢你贺子秋
楼道口的灯光忽明忽灭,把白父醉醺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他手里攥着个空酒瓶,玻璃碴子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着冷光,嘴里的污言秽语像没关紧的水龙头,断断续续往外淌。
“你他妈跑啊!”白父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铁板,“翅膀硬了是吧?敢跟老子动手了?”
贺子秋往前站了半步,把白钟溪完全挡在身后。少年人的骨架已经抽条,肩背挺得笔直,像株突然窜高的白杨,带着股不管不顾的愣劲。“叔叔,他是你儿子。”
“我儿子?”白父嗤笑一声,酒气混着唾沫星子喷过来,“老子打死他都活该!一个赔钱货,连瓶酒都买不起……”
话没说完,他突然挥起酒瓶就往贺子秋头上砸。白钟溪在后面猛地拽了贺子秋一把,“小心!”
贺子秋反应快,侧身躲开,酒瓶“哐当”一声砸在墙上,碎成一地渣子。他反手抓住白父的手腕,少年人常年打球的手劲不小,捏得白父“哎哟”一声叫出来。
“你个小兔崽子敢动手?”白父挣了挣没挣开,眼里的醉意混着戾气翻涌。
“我不动手,但你也别想动他。”贺子秋的声音冷下来,眼神里没了平时的跳脱,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强硬,“要么你现在滚回去睡觉,要么我报警。”
“报警?”白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报啊!老子怕你?”
“好啊。”贺子秋掏出手机就要拨号,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亮得晃眼。“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家暴、酗酒、虐待未成年人……够你喝一壶的。”
白父的动作顿住了,眼里的嚣张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瘪下去。他大概是怕了,嘴里嘟囔着骂了几句,甩开贺子秋的手,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走到拐角还不忘回头啐了一口。
楼道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玻璃碴子反射的冷光。贺子秋转过身,白钟溪还维持着刚才拽他的姿势,手还僵在半空,眼里的惊魂未定像没散的雾。
“没事了。”贺子秋拍了拍他的胳膊,指尖碰到他冰凉的皮肤,才发现白钟溪在发抖。
白钟溪没说话,只是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珠,在光线下像沾了水的蝶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着嗓子开口:“谢谢。”
这声谢谢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贺子秋心里,漾开一圈圈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他想说“跟我客气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走吧,去我家。”
这次白钟溪没再拒绝。
贺子秋家住在城东的小区,电梯刷卡才能上。进了门,玄关的感应灯“啪”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来,把两人的影子揉成一团。
“随便坐。”贺子秋踢掉鞋,从鞋柜里翻出双新拖鞋,“我妈买的,没穿过,你将就穿。”
白钟溪换鞋的时候,贺子秋才发现他的左脚脚踝肿了,青紫的瘀伤蔓延到脚背,大概是刚才被打的时候扭到了。“你的脚……”
“没事。”白钟溪把裤腿往下拽了拽,想遮住,动作却扯到伤口,疼得他皱了皱眉。
贺子秋没再追问,转身去翻医药箱。客厅收拾得干净,沙发上扔着个篮球,茶几上摆着半盘没吃完的草莓,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是和白钟溪家完全不同的味道,暖烘烘的,带着烟火气。
白钟溪坐在沙发边缘,背挺得笔直,像个拘谨的客人。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贺子秋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被一对看起来很温和的夫妇夹在中间。心里突然有点发涩,像喝了口没加糖的黑咖啡。
“过来。”贺子秋拿着碘伏和棉签走过来,蹲在他面前,“把裤腿卷起来。”
白钟溪犹豫了一下,还是照做了。脚踝的肿胀看得更清楚,青紫里透着点吓人的红。贺子秋的动作很轻,棉签蘸了碘伏往伤口上涂,触到破皮的地方时,白钟溪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疼?”贺子秋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小心翼翼。
“不疼。”白钟溪别过脸,耳尖却悄悄红了。少年人的呼吸就在眼前,带着点薄荷沐浴露的味道,混着刚才外面带进来的晚风气息,挠得他心尖有点痒。
贺子秋没说话,只是放慢了动作,像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贝。涂完药,他又找出冰袋裹上毛巾,轻轻敷在肿胀的地方。“冰敷十分钟,不然明天更肿。”
白钟溪“嗯”了一声,低头看着贺子秋的发顶。少年人的头发有点软,发旋处翘起来一小撮,像只调皮的小尾巴。他突然想起刚才贺子秋挡在他面前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暖烘烘的。
“那个……”白钟溪的声音有点干,“你家就你一个人?”
“嗯,我妈出差,我爸常年在外地。”贺子秋站起来,往厨房走,“饿不饿?我给你煮点面?”
白钟溪没回答,只是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开放式的厨房能看到贺子秋忙碌的身影,他大概不太会做饭,手忙脚乱地找锅,差点碰倒调料瓶。
嘴角几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等贺子秋把两碗阳春面端出来时,白钟溪已经把客厅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玻璃碴子大概是他刚才趁贺子秋找医药箱的时候扫掉的,垃圾桶里还能看到透明的碎片。
“你还能动?”贺子秋把面放在桌上,有点惊讶。
“这点伤不算什么。”白钟溪坐下,看着碗里飘着的葱花,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谢谢。”
“说了别跟我客气。”贺子秋往他碗里加了个荷包蛋,“我妈说吃这个补。”
白钟溪没动筷子,只是看着碗里的蛋。蛋黄微微溏心,像朵半开的花。他很久没吃过这样的东西了,家里的鸡蛋总是被父亲拿去换酒,偶尔有一个,也会留给弟弟。
“快吃啊,凉了就不好吃了。”贺子秋自己已经吃了大半,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白钟溪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口面。很简单的味道,只有盐和香油,却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暖。暖流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熨帖得让他眼眶有点发热。
“贺子秋。”他突然开口。
“嗯?”贺子秋抬头,嘴里还叼着面条,像只偷吃东西的松鼠。
白钟溪看着他,灯光落在他眼里,亮得像揉碎的星星。“谢谢你。”
这次的谢谢说得很清楚,每个字都带着认真,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沉得很深。
贺子秋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跟我说什么谢?再说谢我跟你急啊。”他把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也夹给白钟溪,“快吃,不够还有。”
白钟溪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吃面,眼眶却慢慢红了。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美味,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最后把碗推过来时,碗底光得能映出人影。
贺子秋收拾碗筷去厨房,白钟溪坐在沙发上,目光落在阳台。那里挂着几件洗干净的衣服,随风轻轻晃,像面小小的旗。他突然觉得,原来一个家可以是这个样子的,安安静静的,没有争吵和酒气,只有淡淡的烟火气。
“客房在那边。”贺子秋擦着手出来,指了指走廊尽头,“我妈特意收拾出来的,有新被子,你直接睡就行。”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要是睡不着……可以叫我。”
白钟溪点点头,站起来往客房走。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贺子秋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擦手巾,像只等主人允许才敢动的大型犬。
“晚安。”白钟溪说。
“晚安。”贺子秋的声音亮了些。
客房的被子果然是新的,带着淡淡的阳光味。白钟溪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他能听到隔壁房间贺子秋翻身的声音,很轻,像只猫在动。
他摸了摸口袋,葡萄味的水果糖还在,糖纸被体温焐得有点软。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带着点微酸,像今晚的心情。
谢谢你,贺子秋。
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像是在确认什么。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条通往某个地方的路。
白钟溪闭上眼睛,这是他很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夜晚没那么难熬。
只是他没听到,隔壁房间的贺子秋翻来覆去睡不着,拿出手机点开那张偷拍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很久,最后在备忘录里敲下一行字:他说谢谢我了。
后面还加了个傻乎乎的笑脸。
夜渐渐深了,城市的灯光慢慢暗下去,只有两个房间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慢慢变得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