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数学太难了

下午四点五十,贺子秋抱着一摞数学卷子站在“旧时光”咖啡馆门口,手心直冒汗。他特意提前十分钟来,却在门口徘徊了半天,直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四点五十九,才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风铃叮当作响时,白钟溪刚把“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门上。他已经换下了工作服,穿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牛仔裤的膝盖处磨出了洞,露出的皮肤和他的手腕一样,透着不健康的苍白。看见贺子秋怀里的卷子,他挑了下眉,没说话,转身往吧台里走。

“那个……我来了。”贺子秋把卷子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塑料封面摩擦桌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安静的店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偷偷打量四周,发现吧台底下的拐杖不见了,大概是被白钟溪收起来了。

白钟溪端来两杯柠檬水,放在桌上时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先从基础题开始。”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卷子,指尖在一道函数题上敲了敲,“这道题,你哪里不懂?”

贺子秋凑过去看,一股淡淡的皂角味飘进鼻腔,是白钟溪身上的味道。他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眼神有点飘忽:“就是……这个抛物线,它怎么就和直线相切了呢?我总觉得它们应该打架才对。”

白钟溪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在憋笑。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了条抛物线,又画了条直线,线条干净利落,和他的人一样。“相切不是打架,是刚好碰到一起,只有一个交点。”他的笔尖在纸上滑动,“就像……”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比喻。贺子秋盯着他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突然觉得,白钟溪认真讲题的样子,比昨天打架时还要好看。

“就像你走路差点撞到电线杆,鼻子碰到杆的那一刻,就是相切。”白钟溪终于想到了比喻,抬头看他时,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戏谑。

贺子秋“噗嗤”一声笑出来:“哪有你这么比喻的?太抽象了。”话虽这么说,他却突然明白了,“哦!我知道了!就是刚好碰到,没穿过去,也没离太远!”

白钟溪点点头,算是默认。他开始讲题,声音不高,却很清晰,每个知识点都拆解得简单明了。贺子秋原本以为会听得昏昏欲睡,没想到竟然跟着他的思路走了进去,连窗外的蝉鸣都没注意到。

只是好景不长,讲到三角函数时,贺子秋的脑袋又开始打结。“为什么sin和cos要搞在一起啊?它们不能各自美丽吗?”他趴在桌子上,脸埋在卷子堆里,声音闷闷的,“我觉得它们就是故意为难我。”

白钟溪放下笔,看着他像只耍赖的大型犬,沉默了几秒,突然说:“给你变个魔术。”

贺子秋猛地抬起头:“啊?你会变魔术?”

白钟溪没说话,拿起桌上的柠檬,用手指在表皮上轻轻一按,竟然捏出了个完整的五角星。柠檬皮被他的指尖卷成精致的形状,黄色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滴,落在白色的卷子上,洇出小小的黄斑。

“哇!”贺子秋眼睛都亮了,“你太厉害了吧!这是怎么做到的?”

白钟溪把柠檬皮放在他面前:“注意力集中点,比三角函数简单。”

贺子秋拿起那个五角星柠檬皮,翻来覆去地看,突然反应过来:“你这是在转移我的注意力!”他抬头时正好对上白钟溪的目光,对方的眼里带着点笑意,像冰湖裂开了一条缝,露出底下流动的活水。

心跳又开始乱了。贺子秋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那道三角函数题,耳朵却红得发烫。他能感觉到白钟溪的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带着点探究,像羽毛轻轻搔过皮肤,有点痒。

“其实不难,”白钟溪的声音又响起来,比刚才低了些,“记住口诀,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找合适的比喻,“就像你妈让你做家务,周末做和平时做,步骤不一样,但结果都是要把碗洗干净。”

贺子秋被他逗笑了:“你这比喻还挺接地气。”他重新拿起笔,在白钟溪的指导下试着解题,笔尖在纸上划拉了半天,竟然真的算出了答案。“我做出来了!”他兴奋地抬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白钟溪看着他,眼神柔和了些:“嗯,不难吧。”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在桌子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贺子秋终于弄懂了几道之前死活搞不懂的题,心情大好,连带着看白钟溪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拜。他发现白钟溪讲题时很有耐心,哪怕他重复问同一个问题,也只是放慢语速再讲一遍,从不大声说话。

只是讲到拉格朗日中值定理时,贺子秋又卡壳了。“这什么玩意儿啊?”他看着草稿纸上的公式,感觉像在看天书,“为什么要有这个定理?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白钟溪拿起笔,在纸上画了条曲线:“比如你从家走到学校,走的是曲线,但总有一个时刻,你的瞬时速度等于平均速度。这个定理就是告诉我们,那个时刻一定存在。”

“我不需要知道那个时刻啊,”贺子秋哀嚎,“我只要知道我没迟到就行了。”

白钟溪没理他的抱怨,继续往下讲。他的手指偶尔会碰到贺子秋的手背,每次接触都像有电流窜过,贺子秋的手一抖,笔差点掉在地上。他偷偷看白钟溪的反应,对方却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着公式,只是耳根似乎也红了。

就在这时,白钟溪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他没接,直接按了挂断,手机却像跟他作对似的,又响了起来,执着得让人烦躁。

“你不接吗?”贺子秋小声问。

白钟溪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沉默了几秒,还是接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和刚才讲题时判若两人。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白钟溪的眉头越皱越紧,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我没钱。”他低吼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你自己惹的事,自己解决!”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把手机狠狠摔在桌子上。屏幕朝上,贺子秋瞥见来电显示是“爸”。

店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白钟溪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情绪。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贺子秋的心揪了一下,想说点什么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白钟溪放在桌上的手,那道浅粉色的疤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突然想起那个酗酒的父亲和家暴的家庭。

“那个……”贺子秋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我们先休息会儿?我请你喝可乐?”

白钟溪没抬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里的怒火已经褪去,只剩下疲惫和冷漠,像燃尽的灰烬。“不用了,”他拿起笔,“继续讲题吧。”

可是他的手一直在抖,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连最简单的公式都写不整齐。贺子秋看着他,突然觉得那道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其实一点都不难,难的是白钟溪要走过的路。

“其实我觉得,”贺子秋突然说,“这个定理也没那么重要,反正考试也不一定考。”

白钟溪愣住了,抬头看他。

贺子秋笑了笑,把卷子合上:“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妈肯定做好饭等着我呢。”他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放在桌上,“这个给你。”

那是颗用彩色糖纸包着的水果糖,是他早上在便利店拿的,本来想自己吃,现在却觉得更适合白钟溪。

白钟溪看着那颗糖,没说话。

“甜的,”贺子秋说,“吃了心情会好点。”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明天……我还来?”

白钟溪的目光落在那颗糖上,沉默了几秒,轻轻“嗯”了一声。

贺子秋笑了,拿起书包:“那我走了,明天见。”

推开门时风铃又响了,这次贺子秋没回头。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一直跟着他走出很远,直到拐过街角,才慢慢消失。

白钟溪坐在空荡荡的店里,看着那颗躺在草稿纸上的水果糖,看了很久很久。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糖纸,冰凉的触感透过糖纸传过来,却奇异地让他颤抖的手平静了些。

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白钟溪看着屏幕亮起来,最终还是没接。他拿起那颗糖,剥开彩色的糖纸,把糖放进嘴里。

草莓味的,很甜,甜得让他眼眶有点发热。他低下头,看着草稿纸上那道没讲完的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突然觉得,或许明天,也不是那么难熬。

只是他没注意到,贺子秋落在桌上的那张数学卷子上,除了柠檬的黄斑,还有一个小小的、不太明显的印记,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出来的,就在那道三角函数题的旁边,像个没画完的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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