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咖啡店里遇见
便利店的夜班结束时,天已经放晴了。贺子秋拖着酸胀的腿走出店门,清晨的风带着雨后的湿意,吹得他打了个激灵。手机里老妈又发来几十条消息,从“早餐要吃鸡蛋”到“数学公式抄三遍”,絮絮叨叨的关心像张密不透风的网,他一边回着“知道啦”,一边往街角的咖啡馆走。
昨天老太太说的那家店叫“旧时光”,藏在两栋居民楼中间,招牌上的咖啡杯图案掉了个角,看着倒真有几分陈旧的味道。贺子秋站在门口犹豫了三秒,推开门时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惊得他差点往后跳——吧台后面站着的人,不正是昨天那个“连帽衫”吗?
白钟溪今天没穿连帽衫,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扎在黑色裤子里,袖子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那道浅粉色的疤依然醒目。他正低着头擦咖啡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却没能让他周身的寒气散掉半分。
“欢迎光临。”他头也没抬,声音比昨天多了点温度,却依然简洁得像在念菜单。
贺子秋的心跳突然有点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他假装看菜单,眼睛却忍不住往吧台瞟。白钟溪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握着抹布擦杯子时,动作慢而稳,杯壁上的水珠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滑,滴在黑色的围裙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那个……”贺子秋清了清嗓子,“一杯冰美式,加两份糖。”说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谁喝冰美式加两份糖啊?这不是明摆着找存在感吗?
白钟溪擦杯子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这次他的眼神里没了昨天的不耐烦,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诧异,像是在看一个奇怪的物种。“冰美式加两份糖?”
“啊……对,”贺子秋硬着头皮点头,“我喜欢甜的。”
白钟溪没再追问,转身去做咖啡。贺子秋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偷偷拿出手机,点开备忘录里昨天写的那几行字,盯着“白钟溪”三个字看了半天,指尖在屏幕上敲敲打打,又删掉,反复几次,最后只留下一个大大的问号。
店里很安静,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声。贺子秋注意到吧台底下放着个黑色的背包,旁边还有一根折叠拐杖,藏在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想起昨天白钟溪走路时不太对劲的左腿,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您的咖啡。”白钟溪把杯子放在桌上,杯壁上结着厚厚的冰,杯口插着根吸管。
贺子秋说了声谢谢,吸了一大口,甜得发腻的味道让他皱起眉——果然,加两份糖就是个错误。他抬眼时正好对上白钟溪的目光,对方似乎在憋笑,嘴角几不可查地往上扬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很难喝?”白钟溪问。
“没有没有,”贺子秋赶紧摆手,“挺好喝的,就是……有点太甜了。”
白钟溪没说话,转身走回吧台,过了一会儿端来一杯清水放在他面前。“解腻。”
贺子秋的心突然暖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撞。他看着白钟溪的背影,鬼使神差地问:“你……昨天是不是在便利店救了我?”
白钟溪擦杯子的手停了停,没回头:“路过。”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贺子秋拿起那杯清水喝了一口,“对了,我叫贺子秋,就在旁边的三中上学,高二。”他说完又觉得有点傻,人家又没问他名字。
吧台后的人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地回了句:“白钟溪。高三。”
原来他真的是高三的,贺子秋心里嘀咕,年级排名123,学习这么好,还来打工,家里的情况大概真像老太太说的那样不太好。他想起自己那个每天只会打游戏的表哥,突然觉得白钟溪身上藏着很多故事。
“那个……”贺子秋又开口,“昨天你说的那个什么定理,拉格朗日……我没看懂。”
白钟溪终于转过身,靠在吧台上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探究:“你数学很差?”
“也不是很差,”贺子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是……及格线徘徊。下个月开学要摸底考,我妈说考不好就断我零花钱。”
白钟溪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块最新款的运动手表上,又移开,没说话。
贺子秋以为他不想搭理自己,正准备换个话题,却听见他说:“下午五点打烊,你要是不介意,可以来这儿,我教你。”
贺子秋愣了一下,怀疑自己听错了。白钟溪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嘴角又扬了一下,这次贺子秋看清楚了,那不是错觉,是真的在笑,虽然很淡,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真的?”贺子秋的眼睛亮起来,“会不会耽误你下班?”
“不会。”白钟溪摇摇头,转身继续擦杯子,“你要是不来,我也得在这儿待到我爸酒醒。”
他的声音很轻,像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却让贺子秋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他想起老太太说的“酗酒的爸”,再看看白钟溪手腕上的疤,突然觉得那杯加了两份糖的冰美式,喝起来有点苦。
“来!我肯定来!”贺子秋用力点头,像是在表决心,“我带数学卷子过来,你可别嫌我笨啊。”
白钟溪没回应,只是把擦好的杯子一个个放进消毒柜。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贺子秋看着那个清瘦的背影,突然觉得咖啡馆里的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连那两杯加了两份糖的冰美式,似乎也没那么难喝了。
他掏出手机,给老妈发了条消息:“妈,我找到数学大神了,摸底考肯定没问题!”然后点开备忘录,把那个大大的问号删掉,换成了“下午五点,旧时光咖啡馆”。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一个穿着花衬衫的中年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进来,满身酒气,眼神浑浊地盯着吧台后的白钟溪,骂骂咧咧地说:“死小子,钱呢?老子要买酒!”
白钟溪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握着杯子的手指关节泛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个男人:“没有。”
“你说什么?”男人眼睛一瞪,伸手就要去抓白钟溪的衣领,“你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吧?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贺子秋猛地站起来,刚想冲过去,却看见白钟溪往旁边一侧身,躲开了男人的手,同时从吧台底下摸出什么东西,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男人“哎哟”一声惨叫,捂着胳膊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着白钟溪,最终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出门时还撞翻了门口的花盆。
泥土撒了一地,贺子秋看着白钟溪,发现他握着东西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是一把银色的水果刀,刀尖闪着冷光。
白钟溪把刀放回吧台底下,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时,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冰冷的样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抱歉,让你见笑了。”
贺子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他看着地上的泥土和碎瓷片,又看看白钟溪苍白的脸,突然觉得那个下午五点的约定,变得沉甸甸的。
白钟溪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狼藉,左腿在蹲下时明显晃了一下,他皱了皱眉,扶着吧台慢慢站起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贺子秋赶紧跑过去:“我来吧!”他蹲下身,拿起扫帚开始扫地,眼角的余光瞥见白钟溪的裤腿卷了起来,露出的脚踝上,有一块青紫的瘀伤。
“你的腿……”贺子秋忍不住问。
白钟溪把裤腿放下来,遮住瘀伤,声音低得像叹息:“没事,昨天摔的。”
贺子秋没再追问,他知道那不是摔的。他默默地扫完地,把垃圾倒进垃圾桶,抬头时看见白钟溪正看着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像融化的冰。
“下午五点,”白钟溪说,“我等你。”
贺子秋用力点头,推开门时风铃又响了,这次他没觉得刺耳,反而觉得像在为某个约定伴奏。阳光正好,他回头看了一眼“旧时光”的招牌,突然觉得这个暑假,或许会变得和以前不一样。
只是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离开后,白钟溪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直到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发件人是“陌生号码”,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你弟弟的学费,该交了。”
白钟溪的手指死死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手腕上的疤在阳光下,红得像要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