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被嫌弃的诞生与无声的救援

当那柄冰冷的手术刀划开我的腹部,取出那个在我身体里孕育了九个月的生命时,她与我的第一次分离,便是在我全然无知的情况下,裹挟着紧急与危殆。

后来,像拼凑碎片一样,我才得知那个上午发生在我视野之外的、惊心动魄的一切:

孩子——我的女儿,一出生便因呛入大量羊水,面色青紫,呼吸微弱。产科医生当机立断,呼叫了120,准备将她紧急转往汉口儿童医院。婆婆立刻跟着救护车去了,哥哥和嫂子也随后驱车赶往。

而我,独自躺在产科手术台上,身体被层层缝合,意识在麻药的余波和极度的疲惫中浮沉。我对不远处正在上演的生死时速一无所知。只是在记忆最深处的某个角落,或许还残留着6月5日那个漫长夜晚的颤栗——胎儿在母亲的子宫里,并非与世隔绝。她一定能感知到母亲极致的恐惧、绝望和彻骨的寒意。那一夜,羊水在流失,她的世界在缩小、在变得危险,她一定也在苦苦挣扎,试图抓住赖以生存的养分与安宁。我的紧张,我的恐惧,如同毒素,或许早已通过脐带传递给了她。这场艰难的诞生,从那个被诅咒的夜晚,就已埋下了伏笔。

产房门打开,护士抱着襁褓出来,扬声问道:“夏瑛的家属在吗?”

我娘家的嫂子和婆婆同时上前。

“女孩,六斤八两。”护士通报。

话音刚落,婆婆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是一种近乎滑稽的错愕和拒绝。她非但没有伸手,反而向后微缩了一下,脱口而出:“搞错了搞错了!我找了算命的,都说是男孩!怎么会是女孩呢?怎么会是女孩呢?!”她连问护士三声,声音尖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在产房外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多停留在那个需要紧急救治的小生命上。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冷了。如果只有婆婆在场,那个刚出生、奄奄一息的女婴,会不会就被这样冷漠地晾在一旁?

万幸,我的娘家嫂子就在旁边。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上前,稳稳地、几乎是抢一般从护士手中接过了那个轻飘飘、软绵绵的襁褓,紧紧抱在怀里。“给我!”她的动作果断而充满保护欲。这个简单的承接,在那一刻,是一个无声却至关重要的救援。

孩子的情况容不得耽搁。医院迅速安排了120转院。所有的初步手续、急救费用,都是我的哥哥和嫂子毫不犹豫地垫付的。他们跟着救护车,一路护送这个甫一出生就命悬一线的小外甥女,奔往希望所在的专科医院。

在汉口儿童医院,急救室的灯光冰冷而高效。医生检查新生儿时,动作专业但难免显得有些“公事公办”——他们轻轻摆弄着那个小小的、脆弱的身体,像检查一个精致的布娃娃,迅速评估着她的神经反射、生命体征,排查有无先天不足。每一秒都关乎生死。

最终,她被送进了新生儿重症监护室(NICU)的保温箱。那里是守住早产或危重新生儿最后关口的昂贵堡垒。各种监控仪器连线缠绕,氧气、营养通过细细的管道维系着她微弱的生命。我知道,那个地方,如同嫂子后来低声叹息时说的:“超级烧钱。”

而我,在普通的产科病房里慢慢苏醒,腹部是缝合后的剧痛,身边没有孩子的啼哭,只有空荡荡的婴儿床,和一个刚刚开始、却已布满阴霾的“母亲”身份。我不知道我的孩子正在为生存而战,不知道她的祖母曾嫌弃她的性别,只知道,一种巨大的、空洞的不安,已经先于母爱,彻底淹没了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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