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暮色浸漫长安时,御史台的槐影沉了下来,风裹着夜凉穿过院角,槐叶簌簌轻响,添了几分静肃。
沈知微守在屋内,侍从收拾好狼藉便退了出去,只剩她一人对着孤灯,指尖反复摩挲着描金盒的边缘。萧玦自午后去了吏部议事,至今未归,院外偶尔传来巡夜的脚步声,却总让人心头悬着。
灯花噼啪炸了一声,光影晃了晃,映得窗棂影忽明忽暗。沈知微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寒凉扑面而来,远处官署的灯火零星亮着,隐约能闻见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已是亥时。
她正望着夜色出神,院外忽然传来轻缓的叩门声,节奏轻而匀,是先前约定的暗号。沈知微心头一松,快步去开门,萧玦的身影立在门外,玄色官袍沾着夜露,眼底的倦意比白日更重,连带着声音都透着沙哑。
“回来了?”沈知微侧身让他进来,顺手闩上院门。
萧玦嗯了一声,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抬手解下发冠,黑发散落肩头,疲惫尽显:“吏部那边缠了许久,李相党羽处处刁难,总算脱身。”
沈知微端来温好的茶,递到他手中:“先喝口茶暖暖,晚饭还没吃吧?我让厨房热着饭菜。”
“不必麻烦,简单垫垫即可。”萧玦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暖意漫开些许,目光落在她身上,“白日受惊,没再出别的事吧?”
“没有,李修远走后便清静了。”沈知微在他对面坐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只是我总觉得,李相不会善罢甘休,怕是还会有动作。”
萧玦饮了口茶,眸色沉了沉:“他自然不会停手,漕运的事触了他的根基,定会尽快寻机会发难。”他放下茶杯,从袖中取出一卷皱巴巴的纸,摊在桌上,“这是我从吏部暗查来的,近三年渡口官员的调动名录,多是李相安插的亲信。”
沈知微俯身细看,纸上字迹潦草,却标注得清晰,每个名字旁都记着任职渡口与调任时间,多是漕运要道。
“这些人层层盘剥,才让漕运损耗日益严重。”萧玦指尖点过纸上名字,语气冷冽,“若能拿到他们贪墨的实证,便能顺藤摸瓜,揪出李相的把柄。”
“可他们行事定然谨慎,怎会轻易留下证据?”沈知微蹙眉。
“有一处渡口或许可行。”萧玦抬眼望她,眸色亮了些,“城东灞河渡,主事是李相远亲王顺,此人贪婪且粗心,听说私下藏了账本,记着历年受贿明细。”
沈知微心头一动:“你想……去取账本?”
“今夜便去。”萧玦语气笃定,起身整理衣袍,“灞河渡夜间守卫虽严,却有疏漏,趁夜潜入,未必不能得手。”
“我与你同去。”沈知微立刻起身,语气坚定。
萧玦转头看她,眉头微蹙:“夜间行事凶险,你留在院内更安全。”
“多个人多份照应,且我熟悉灞河渡的地形。”沈知微不退让,“早年随父亲去过几次,知晓守卫换岗的间隙,能帮上忙。”
她目光灼灼望着他,眼底满是执拗,没有半分退缩。萧玦望着她片刻,终究松了口:“好,但你需谨记,凡事听我吩咐,不可擅自行动。”
沈知微点头应下,转身去取了件深色外袍披上,又将银步摇收入袖中——玉珠相撞能发出轻响,关键时刻可作信号。
两人简单吃了些饭菜,待夜色更深,便悄然出了御史台。夜雾渐起,裹着寒意,街上空无一人,只有灯笼的光影在雾中晃荡,模糊了前路。
灞河渡离城不远,一路疾行,不到半个时辰便至。渡口停着几艘漕船,黑影沉沉伏在水面,岸边值守的兵卒提着灯笼巡逻,脚步声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
萧玦拉着沈知微躲在岸边老树下,目光扫过巡逻路线,低声道:“守卫每两刻钟换岗一次,换岗间隙有半盏茶的空当,可趁机潜入主事房。”
沈知微点头,紧盯着兵卒的动静,指尖攥紧袖中步摇,心跳渐快。
待巡逻兵卒走远,换岗的人尚未到,萧玦立刻起身,拉着她快步掠过岸边空地,贴在主事房的墙根下。房内亮着微光,隐约传来翻书的声响,想来王顺还在屋内。
萧玦示意沈知微守在门外,自己则悄声绕到窗下,指尖蘸了点水,轻刮窗纸,破出一个小孔,往里窥探。
屋内王顺正坐在桌前,醉醺醺地翻着一本册子,嘴角挂着笑意,时不时摩挲书页,想来便是那本贪墨账本。
待王顺饮尽杯中酒,伏在桌上睡去,萧玦才抬手轻推房门,门轴吱呀轻响,好在王顺睡得沉,并未惊醒。他侧身潜入屋内,沈知微紧随其后,脚步轻得像猫。
桌上火烛跳动,光影摇曳,那本账本就摊在王顺手边。萧玦缓步上前,伸手去取,刚触到账本边缘,王顺忽然动了动,含糊嘟囔几句,吓得沈知微屏住呼吸。
好在王顺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萧玦迅速拿起账本,卷好塞进袖中,转身示意沈知微离开。
两人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兵卒的喝问:“谁在里面?”
王顺被声响惊醒,揉着眼睛抬头,见屋内有人,顿时惊呼:“有刺客!”
萧玦脸色一变,拉着沈知微转身便从后窗跃出,窗外便是灞河水岸,夜雾更浓,能见度极低。
身后兵卒的追赶声越来越近,灯笼光影在雾中晃动,萧玦拉着她往河岸深处跑,脚下石子硌得生疼,却不敢停歇。
跑至一处芦苇丛旁,萧玦猛地拽住她,俯身躲了进去。芦苇长得茂密,遮得住身形,两人贴得极近,能清晰闻到彼此身上的潮气,还有萧玦袖中账本的纸墨香。
追赶的兵卒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有人低声道:“方才明明看见人影往这边来,怎不见了?”
“搜!仔细搜,定是偷了大人的东西!”
芦苇丛外脚步声杂沓,灯笼光扫过芦苇梢,离他们越来越近。沈知微心跳如擂鼓,指尖不自觉攥紧萧玦的衣袖,手心沁出冷汗。
萧玦抬手按住她的肩,示意她莫慌,自己则悄悄抽出腰间短刀,目光紧盯着外面,随时准备应对。
好在雾色浓重,兵卒搜了半晌,始终没发现芦苇丛中的两人,只当他们已逃远,骂骂咧咧地离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两人才松了口气,靠在芦苇秆上喘息。夜风吹过芦苇,沙沙作响,混着河水的湿气,漫在周身。
萧玦低头看她,见她额角渗着细汗,发丝贴在脸颊,眼底满是惊悸,忍不住抬手替她拂去颊边碎发,指尖带着微凉:“没事了,安全了。”
沈知微抬眼望他,借着朦胧月色,能看清他眼底的关切,心头一暖,轻轻点头。
两人稍作平复,便起身顺着河岸往回走,夜雾依旧浓重,前路茫茫,却因袖中的账本,多了几分底气。只是他们不知,此刻灞河渡的灯火下,王顺正对着亲信低语,眼中满是阴狠:“立刻去禀报李相,萧玦夜闯灞河渡,盗走账本,这回定要他插翅难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