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
萧玦离去后,院门锁得严实,槐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碎光,风过花瓣轻扬,倒比先前添了几分静。
沈知微拾掇好案上狼藉,将散落的竹简归拢,指尖触到冰凉竹面,忽觉院外似有细碎声响,轻得像风吹草动,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滞涩。
她放轻脚步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往外望,墙角槐树下立着个灰衣人影,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半张下颌,正往院内窥望。见院门紧闭,迟疑片刻便悄声退走,身影隐入巷弄深处,没了踪迹。
沈知微心下一沉,指尖攥紧窗沿。那身影绝非府中侍从,想来是李相的人,竟还在暗中监视。萧玦叮嘱她勿见生人,果然不是多虑,这御史台偏院,早已成了明枪暗箭的角斗场。
她转身回到桌前,指尖落在描金盒上,盒内银步摇的玉珠似还带着微凉触感。昨夜刑部搜院的混乱犹在眼前,如今又添暗探窥伺,局势比她想的更凶险。
正怔忡间,院外又有脚步声近了,这次是侍从轻缓的叩门声:“沈姑娘,厨房温了粥,送来给您垫垫肚子。”
沈知微应声开门,接过侍从手里的食盒,见他神色如常,才轻声问:“正厅那边,刘主事与萧大人议得如何了?”
侍从垂首回话:“似是谈得不顺,方才隐约听见争执声,具体的倒不清楚。”
沈知微点头,让他退下,端出粥碗。白粥冒着轻烟,暖意漫开,却没多少胃口。
她坐回桌前,粥碗热气氤氲,模糊了窗棂外的槐影,心思却飘到了正厅。刘主事乃户部老人,素来依附李相,此番来议漕运,怕不是真心议事,反倒想探萧玦的底,甚至设下圈套。萧玦孤身应对,不知要费多少心力。
正思忖着,院外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伴着侍从的低声阻拦:“李大人,萧大人吩咐过,偏院不便入内……”
话音未落,门被猛地推开,一身绯色官袍的李修远站在门口,眉眼间带着倨傲,身后跟着两名随从,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沈知微起身退到桌旁,神色冷定:“李大人私闯御史台偏院,不合规矩吧?”
李修远是李相嫡子,向来嚣张跋扈,目光扫过屋内,落在书架暗格方向,嘴角勾出讥讽:“规矩?萧玦焚了漕运账册,意图谋反都敢做,我来查探有何不妥?”
“大人说笑了,萧大人焚册自有缘由,何来谋反之说?”沈知微攥紧衣袖,强压下心头慌乱,“且此处乃内院,大人带随从擅闯,传出去怕是有损名声。”
李修远嗤笑一声,挥手让随从搜查:“少废话,我奉父命来取遗漏的证物,搜完自会离开,若敢阻拦,便是同谋。”
随从立刻翻箱倒柜,书架被再次扯乱,案上的描金盒被打翻,银步摇滚落地上,玉珠撞得脆响。
沈知微想去拦,却被一名随从按住胳膊,力道颇重。她挣了挣,却没挣开,只能看着屋内又成狼藉,眼底渐生怒意。
李修远踱到书架前,指尖敲了敲暗格位置,似是早有察觉,伸手便要去推。
沈知微心头一紧,暗格藏着《漕运志》,若被搜去,便是给了李相发难的把柄。她猛地挣开随从,冲过去挡在书架前:“大人无权搜我私物!”
李修远眼底闪过狠厉,抬手便要推她,腕间却忽然被一只冷硬的手攥住,力道之大让他痛呼出声。
萧玦不知何时归来,玄色官袍沾着风露,眼底满是寒霜,另一只手按在腰间佩剑剑柄上,冷声道:“李修远,你敢动她试试?”
李修远转头见是他,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萧玦,我奉父命查案,你敢阻拦?”
萧玦指节收紧,李修远痛得额头冒冷汗,他却眸色更沉:“御史台不是你李家后花园,我的人,我的院,轮不到你撒野。”
话音落,他猛地松开手,李修远踉跄后退几步,险些摔倒。随从见状,忙上前扶住他,不敢再动作。
萧玦走到沈知微身边,见她胳膊被攥出红痕,眼底怒意更盛,看向李修远的目光冷得像冰:“带着你的人,滚。”
李修远又怕又恨,却不敢再逞强,狠狠瞪了两人一眼,咬牙道:“萧玦,沈知微,你们等着,这事没完!”
说罢带着随从狼狈离去,出门时还狠狠踹了门槛一脚,声响刺耳。
院内重归安静,只剩满地狼藉。萧玦抬手抚上沈知微的胳膊,指尖带着微凉,语气沉缓带愧疚:“是我来晚了,没护好你。”
沈知微摇头,眼底带着暖意:“我没事,你别担心。”
她抬眼看向他,见他眼底满是疲惫,又添了几分忧色:“刘主事那边……”
“他是来替李相探口风,想逼我认下贪墨罪名,被我怼回去了。”萧玦语气冷硬,转身弯腰捡起地上的银步摇,轻轻擦拭掉上面的尘,放回描金盒,“李修远此番来搜,怕是已知晓《漕运志》在你这儿,往后更要当心。”
沈知微点头,看着他整理凌乱的书册,玄色衣摆扫过地上的槐花瓣,身影挺拔却藏着倦意,心头微动:“你既已知账册牵连李相党羽,为何不将贪官罪状呈给陛下?”
萧玦动作一顿,转身看她,眸色沉郁:“陛下虽明辨是非,却也忌惮李相势力,若无确凿证据,贸然上奏,只会打草惊蛇,反遭反噬。”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外渐斜的日光,槐影拉得颀长:“李相掌控朝堂半数官员,漕运更是他敛财的关键,此事需徐徐图之。先寻得他勾结贪官的实证,再联合朝中忠良,方能一举扳倒他。”
沈知微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明白,他看似激进的焚册之举,实则步步都在谋划,只是这条路,太过艰难。
风又起,槐花瓣簌簌落在他肩头,萧玦抬手拂去,转身看向沈知微,眼底多了几分柔和:“方才让你受了惊,粥还热着吗?先垫垫肚子,我去吩咐侍从收拾院子。”
沈知微嗯了一声,端起桌上的粥碗,指尖触到碗壁的余温。
抬眼时,恰见萧玦转身的身影掠过窗下槐影,日光落在他发间,竟染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倦。
院外风动,槐叶轻响,混着远处隐约的官署动静,漫开无声的滞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