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埋锋4

暮春的雨歇了又落,落了又歇,转眼便是半载。沈砚端坐于吏部官署的案前,案上堆叠着各地官员的考绩册,朱笔在纸页间游走,留下或褒或贬的批注,墨迹未干时,便有淡淡的墨香混着窗外的槐花香漫进来。

“大人,这是江南道提交的官员考绩,其中苏州知府柳文渊,任期三年,兴修水利、减免赋税,百姓联名上书为他请功。”属官将一卷卷宗呈上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敬佩。

沈砚展开卷宗,指尖划过记载民生的条目,字里行间皆是实实在在的功绩,而非虚浮的辞藻。他提笔在卷末批下“清正勤勉,堪为表率”八字,抬眸道:“拟旨嘉奖,擢升为江南道按察使,着其继续整肃地方吏治,惠及民生。”

属官应声退下,沈砚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案角那本翻得边角发毛的《昭心录》上,扉页的字迹已然熟稔于心。他深知吏治乃国之根基,当年父亲便是因不愿同流合污,才遭人构陷,如今他执掌吏部,断不能让奸佞之徒盘踞官位,误国害民。

这半年来,他清查旧案,罢免贪腐官员数十人,提拔寒门贤才,引得不少世家勋贵暗中不满,朝堂之上的非议从未停歇。前日早朝,有大臣联名上奏,称他“偏私寒门,打压勋贵,有失公允”,言语间满是讥讽。

沈砚对此早已淡然,他取过一旁的热茶,茶香驱散了些许疲惫,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苏瑾在廊下翻书的模样,心头便多了几分暖意。正思忖间,门房来报,说文渊长公主府派人送来了东西。

送来的是一食盒点心,还有一张便笺,字迹清丽:“朝中非议虽多,守心便好,点心可解乏。”沈砚捏着便笺,指尖抚过墨迹,仿佛能触到她落笔时的温柔,连日来的疲惫竟消散了大半。

午后,沈砚去往御史台议事,途经御花园时,恰遇三皇子——如今的安靖王。安靖王身着常服,正立于池边喂鱼,见他走来,笑着招手:“沈尚书来得正好,有件事与你商议。”

“殿下请讲。”沈砚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

“近来听闻西北边境粮草转运受阻,负责此事的户部主事推诿塞责,怕是与地方官员有所勾结。”安靖王舀起一勺鱼食,缓缓撒入池中,“此事关乎边关将士安危,需得派可靠之人前去彻查,我思来想去,唯有你举荐的柳文渊,行事稳妥,且刚正不阿,堪当此任。”

沈砚颔首:“柳大人确是合适人选,只是他刚擢升按察使不久,骤然派往西北,恐有人非议殿下与臣任人唯亲。”

“非议何惧?”安靖王抬眸,眼底带着坦荡,“只要能查清此事,护得边关安稳,些许非议又算得了什么?当年我们连生死都不惧,如今还怕这些闲言碎语?”

沈砚心中一动,想起昨夜苏瑾在便笺上写的“守心便好”,豁然开朗。是啊,他们所求的从不是旁人的认可,而是山河安宁,只要初心不改,便无需在意他人眼光。

三日后,朝廷下旨,命柳文渊即刻前往西北,彻查粮草转运一案。旨意下达后,朝堂之上果然一片哗然,不少勋贵大臣纷纷进言反对,却被新帝驳回:“朕唯才是举,柳文渊有实绩在身,为何不能担此重任?诸位若有异议,不如多想想如何为百姓谋利,而非纠结于出身贵贱。”

新帝的态度坚定,让那些暗中作祟之人收敛了气焰。沈砚得知消息时,正在与苏瑾一同整理前朝忠良的事迹,准备增补入《昭心录》。

“陛下能如此明辨是非,也是百姓之福。”苏瑾将整理好的文稿放在案上,眼中带着欣慰。

沈砚点头:“陛下年轻,却有治国之心,只是朝堂之上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肃清,还需时日。”他忽然看向苏瑾,“你整理的那些前朝忠良事迹,不少都涉及世家勋贵的构陷,刊印之后,怕是会引来更多非议。”

“非议便非议吧。”苏瑾拿起一页文稿,上面记载着她母族先祖的忠烈事迹,“我便是要让世人知道,那些被埋没的忠良,那些藏在暗处的阴谋,青史或许会遗漏,但人心不会忘记。这些文字,便是要为他们正名,也为后世敲响警钟。”

沈砚望着她坚定的眼眸,忽然笑了。他们二人,一个在朝堂之上以法度为刃,肃清吏治;一个在书卷之中以笔墨为锋,铭记赤诚,虽路径不同,所求却是一致的。

夜色渐深,吏部官署的灯火依旧亮着,沈砚伏案批改卷宗,案上的点心还剩几块,茶香袅袅。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昭心录》的扉页上,“心有昭昭,何惧青史埋名”一行小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一如他们未曾改变的初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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