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史埋锋3
亥时的宫城像浸在墨里,只有二皇子的东宫亮着彻夜的灯。沈砚裹着禁军的衣袍,混在换岗的队伍里靠近角门时,靴底踩到了一片湿软的苔藓——那是苏瑾说的“密道入口”标记。
暗门的铜环早已锈死,他按苏瑾教的法子,用指尖扣住环上的凹痕,轻轻一旋,石墙便发出低沉的嗡响,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密道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苔的气息,墙壁上还留着前朝工匠刻下的“永安四年造”,墨迹被水汽浸得发蓝。
他摸到皇陵的出口时,三皇子已带着禁军旧部候在那里,为首的校尉是苏瑾母族的远亲,看见沈砚腰间系着的樱花瓣荷包,当即单膝跪地:“末将参见公主特使。”
“二皇子今夜会以‘查逆党’为名,封锁宫门,”沈砚将布防图展开在火把下,“他在东宫设了伏兵,要在子时前拿下陛下。我们分三路走:你带五百人从密道入宫,守在陛下的寝殿外;三殿下带人去禁军大营,夺回令牌;我去东宫,引开他的主力。”
校尉攥紧了刀柄:“御史大人,东宫是龙潭虎穴——”
“他要的是‘前朝余党’,我带着苏瑾的玉佩去,他定会信。”沈砚将荷包塞在怀里,指尖触到玉佩上的“安”字,那是苏瑾昨日塞给他的,说“这是我母妃给我的,能挡灾”。
子时的梆子刚响,东宫的宫门便开了。二皇子穿着明黄的常服,坐在殿上的鎏金椅里,看见沈砚腰间的玉佩,忽然笑了:“苏瑾果然藏在你这里。沈砚,你一个寒门书生,何苦为前朝遗孤卖命?”
“我不是为她,是为‘公道’。”沈砚站在殿中央,火把的光映着他的官服,像当年他初入朝堂时穿的那件青布长衫,“你以权谋私,构陷忠良,与当年的大皇子有何区别?”
二皇子的脸沉下来,拍案道:“来人,把他拿下!”
殿外的伏兵刚涌进来,忽然听见寝殿方向传来喧哗——是校尉带着人冲破了东宫的侧门。二皇子慌了神,拔剑指向沈砚:“你敢骗我!”
剑锋刺来的刹那,沈砚侧身避过,袖中甩出的墨玉镇纸砸在二皇子的腕上,长剑“哐当”落地。与此同时,三皇子带着禁军闯入殿中,甲胄的寒光映得满殿通明。
二皇子被按在地上时,看见沈砚怀里露出的樱花瓣荷包,忽然疯了般嘶吼:“我出身皇室,凭什么不如你一个寒门书生!凭什么!”
沈砚看着他扭曲的脸,忽然想起苏瑾说的“青史”——或许青史会写“二皇子谋逆伏诛”,却不会写他此刻眼底的嫉妒与不甘,就像不会写沈砚当年赶考时,在雨里啃的冷馒头有多硬。
二皇子被押走时,东宫的灯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映着满地狼藉的刀鞘与散落的烛台,像一场闹剧终了后的残痕。沈砚俯身拾起那柄落地的长剑,剑刃上沾着细碎的泥点,是二皇子挣扎时蹭上的,他抬手拭去污渍,剑身上映出自己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
殿外的夜色依旧浓重,却已没了方才的肃杀,远处传来禁军换防的脚步声,沉稳而有序——想来三皇子已顺利夺回禁军令牌,稳住了宫城局势。沈砚将长剑交给身旁的侍卫,摸了摸怀里的樱花瓣荷包,玉佩上的“安”字带着体温,暖意顺着指尖漫进心底。
他循着来时的路往角门走,夜色里隐约能看见宫墙上的砖瓦,沾着夜露泛着冷光,像极了当年父亲蒙冤时,天牢里冰冷的石壁。走到角门处,忽见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密道入口旁,衣角被夜风吹得轻轻摆动,正是苏瑾。
“你怎么来了?”沈砚快步上前,见她眼底带着未散的担忧,发梢沾了些夜雾的湿意,不由放轻了语气。
苏瑾抬手拂去他肩头的浮尘,指尖触到他袖口细微的划痕,心下一紧:“在府中坐不住,便来看看。二皇子……”
“拿下了,陛下已下令彻查其党羽。”沈砚握住她的手,指尖的微凉被她掌心的暖意渐渐焐热,“都结束了。”
两人并肩走在宫道上,夜色渐浅,东方天际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将宫墙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清晰。远处传来晨鸟的啼鸣,打破了整夜的沉寂,落在寂静的宫道上,格外清亮。
“你说,二皇子到最后都不明白,他输的从不是出身。”苏瑾望着天边的微光,轻声道,“他输在丢了本心,满脑子都是权势与嫉妒,反倒比不过你当年怀揣的一份赤诚。”
沈砚低头看向脚下的青石板,上面还留着昨夜厮杀时的浅浅血痕,或许明日便会被清扫干净,不留一点痕迹:“人若是盯着名利不放,再好的出身也会变成枷锁。当年我在雨里啃冷馒头时,从没想过要攀附谁,只想凭本事为父亲昭雪,为百姓争一分公道,这份心思,从未变过。”
说话间,三皇子带着人赶来,眉宇间褪去了昨夜的凝重,多了几分释然:“陛下已在御书房等着我们,说要论功行赏。”
御书房的烛火尚未熄灭,新帝坐在龙椅上,眼底带着熬夜的红血丝,却难掩振奋。见三人进来,他起身走下台阶,望着沈砚与苏瑾,沉声道:“若非二位与三皇弟力挽狂澜,朕险些遭了奸人暗算,这江山也恐生变故。沈砚,你智谋过人,坚守正义,朕封你为吏部尚书,执掌百官考核;苏瑾,你虽为前朝遗脉,却心怀家国,朕封你为文渊长公主,主持整理古今典籍,传之后世。”
沈砚与苏瑾躬身谢恩,声音沉稳:“臣(臣女)谢陛下恩典,定当尽心竭力,不负陛下所托。”
出宫时,天已大亮,朝阳冲破云层,洒在宫门前的石阶上,暖融融的。百姓们不知昨夜宫城的惊变,已陆续走上街头,叫卖声、笑语声渐渐漫开,汇成一派安宁景象。苏瑾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眼底泛起柔光:“你看,这便是我们想要的。”
沈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孩童牵着长辈的手走过,小贩挑着担子吆喝,寻常烟火里藏着最真切的安稳。他忽然笑了,想起昨夜二皇子的嘶吼,想起当年赶考的风雨,想起那些暗夜里的谋划与坚守,忽然觉得一切都值得。
几日后,二皇子及其党羽被依法处置,罪证昭告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沈砚在吏部任职后,秉持公正,革除吏治弊端,严惩贪腐官员,朝堂风气日渐清明;苏瑾则潜心整理典籍,将前朝的忠良事迹、本朝的安邦之策一一编撰成册,取名《昭心录》,刊印后颁行天下,让世人知晓何为正义,何为赤诚。
又逢暮春,雨落无声,沈砚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见苏瑾正坐在廊下,翻看着刚修订完的《昭心录》,案上的青瓷瓶里插着新折的晚樱,花瓣沾着雨珠,清新雅致。
他走过去坐下,接过书卷翻看,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小字:“心有昭昭,何惧青史埋名;锋藏风骨,可护山河安宁。”
“这是你写的?”沈砚抬眸看向她。
苏瑾点头,指尖拂过字迹:“青史或许只会记下王侯将相的功过,却记不住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坚守,但只要这些文字能留住一份赤诚,能指引后来人循着正道前行,便够了。”
沈砚握住她的手,两人并肩望着院中的雨景,雨丝落在樱花瓣上,落在青石板上,温柔而绵长。远处传来孩童诵读《昭心录》的声音,清亮悦耳,穿过雨幕漫进院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