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训练馆里，只有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和引擎粗重的喘息。

司青的左腿每一次用力踩下踏板，都传来钻心的刺痛，额角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混着机油和汗水，滴在冰冷的模拟器座椅上。他咬着牙，眼神死死盯着前方屏幕上不断刷新的虚拟赛道，仿佛要将那疼痛连同胸腔里那股无处发泄的闷火，一起烧穿。

“够了，司青！”车队经理终于看不下去，冲过来一把按掉了模拟器的电源开关。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司青粗重的喘息声。

“你看看你的数据！”经理指着屏幕上几个标红的心率和肌肉负荷指标，气得脸色发青，“腿不想要了？！这才恢复多久？医生怎么说的？循序渐进！你这是在自杀！”

司青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因为疼痛和疲惫而沙哑：“我心里有数。”

“你有数个屁！”经理难得爆了粗口，“下场比赛你不能上！我已经跟上面申请了，换替补车手！”

“不行！”司青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得像要杀人，“我必须上！”

“你必须个……”经理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司青那双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近乎疯狂执念的眼睛，后面的话怎么也骂不出来了。他重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司青，我知道你想证明什么。但不是用这种方式！你的职业生涯还长……”

“不长！”司青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就这场比赛！我必须上！”

两人在空旷的训练馆里僵持着，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训练馆入口处的阴影里，传来一个冰冷低沉、带着压抑怒火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你是不是非要等到把自己彻底弄瘫在赛道上，才肯消停？”

司青和经理同时猛地转头。

宋之珉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深色西装，与周围充满汗水和机油味的环境格格不入。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像是终于被什么东西彻底点燃，里面翻涌着司青久违的、却又无比陌生的滔天怒意。

他一步步走过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司青骤然停滞的心跳上。

经理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宋之珉会出现在这里，张了张嘴，想打招呼，却被宋之珉周身那股骇人的低气压慑住，没能发出声音。

宋之珉没有看经理，他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司青身上，钉在他那条微微颤抖、依靠在模拟器上的左腿。

他在司青面前站定，两人距离极近，司青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陌生的、冷冽的古龙水味，混着一丝淡淡的烟草气息。

“说话。”宋之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是不是？”

司青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是憎恶般的怒火灼伤了。他梗着脖子，迎上他的视线，心底那点因为对方出现而泛起的微小波澜，瞬间被更大的委屈和叛逆淹没。

“跟你有什么关系？”司青听到自己用同样冰冷、甚至带着刺的语气反问，“宋总现在日理万机，还有空关心一个过气赛车手的死活？”

“过气？”宋之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嘴角扯出一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眼神却更加冰寒，“司青，你除了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博取关注，还会什么？”

博取关注？

司青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捅了一刀，鲜血淋漓。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我博取关注？”他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拔高，带着破音，“宋之珉！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这么做是为了给你看吗？！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那你为了什么？”宋之珉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司青，他低下头，目光如炬，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近乎残忍的剖析，“为了你那可怜的自尊心？为了向那些早就忘了你的人证明你还没废？还是为了……”

他的目光扫过司青苍白汗湿的脸，和那条明显不自然的左腿，语气刻薄而尖锐：

“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点，觉得这样就能弥补你那些愚蠢透顶的错误？！”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扎进司青最脆弱、最不堪的痛处。

司青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辱和疼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宋之珉看着他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眼底翻涌的怒火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什么，但很快便被更深的冷硬覆盖。他不再看司青，转向一旁已经完全呆住的经理，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李经理，我认为出于对车手职业生涯负责的态度，车队有必要强制执行医疗团队的建议。”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司青一眼，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沉稳却决绝的步伐，消失在训练馆的出口。

仿佛他刚才那失控的、带着巨大怒意的质问，只是一场幻觉。

司青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宋之珉最后那句话，和离开的背影，像一把钝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

原来，在他拼命想要靠近、想要证明的时候，在对方眼里，不过是一场“愚蠢透顶”的、试图“弥补错误”的自我感动。

腿上的疼痛，和心脏那片瞬间荒芜的空洞比起来，微不足道。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次，连哭，都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