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侯思齐，这位新晋“菁英百事通”，果然不负众望，体育课风波的最新战报以光速传遍了校园各个角落。
“号外！号外！”侯思齐趁着午休在七班教室里手舞足蹈，“国际班苏晚碰瓷失败，纪云黛学姐当场道歉！栖姐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吾辈楷模！”
“真的假的？纪云黛道歉了？”有同学不敢相信。
“千真万确！监控为证！”侯思齐拍着胸脯，“啧啧，你们是没看见当时那个场面，苏晚脸都绿了，纪学姐那表情……诶，复杂得很呐！”
“挺栖派”的代表李萌萌小声说：“本来就是她们不对……”
“墙头草”们又开始摇摆：“看来这个林栖真不简单，以后还是少惹为妙。”
“护黛派”虽然依旧嘴硬，说什么“云黛学姐只是太善良了才道歉”、“林栖心机太重”，但气势明显弱了不少。
林栖本人对此毫无反应，仿佛那些议论都是空气。她正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机械原理图谱，书页边缘都磨毛了，与周围崭新的教辅书格格不入。这是她从那个旧背包里翻出来的，也是她少数带来的“私人物品”之一。
周末，纪家迎来了一场小型的家庭聚会。纪明远的弟弟一家从国外回来，特意来拜访。这种场合，自然是展示“家庭和睦”、“子女优秀”的最佳舞台。
纪云黛早早打扮停当，一身香槟色的小洋裙，得体又亮眼，周婉看着她，眼里满是骄傲。林栖则依旧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被周婉皱着眉催促着换上了一套略显拘谨的裙装，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任由摆布。
餐桌上，气氛看似融洽。纪云黛落落大方地回答着叔婶关于学业、才艺的询问，弹奏了一小段钢琴，赢得了满堂彩。叔婶看着纪云黛，赞不绝口：“明远，周婉，你们把云黛教得真好，这才是我们纪家女儿该有的样子。”
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林栖身上。
“小栖刚回来，一切都还习惯吗？”婶婶看似关心地问。
周婉笑容有些勉强：“还在适应，慢慢来。”
叔叔纪明辉打量了林栖几眼，语气带着长辈惯有的“关切”：“听说转去普通班了？成绩能跟上吗？菁英中学竞争激烈，不像以前那些……小地方的学校。”他话语里的轻视不言而喻。
纪明远脸色微沉，没说话。
周婉赶紧打圆场：“小栖也很努力的。”
纪云黛看着低头默默吃饭、仿佛置身事外的林栖，又看了看父母和叔婶的神色，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她知道叔婶这话说得不中听，但林栖这副样子，也确实让人……无从维护。
就在这时，一个佣人端汤时不小心手滑，滚烫的汤汁眼看就要泼到林栖手臂上！
“小心！”纪云黛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呼出声，甚至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伸手去拉林栖。
然而，林栖的反应更快。她手腕一翻，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精准地托住了佣人失衡的托盘底部，轻轻一送，将托盘连同汤碗稳稳地推回了佣人怀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只有几滴汤汁溅出，落在桌布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纪云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收回。
佣人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
周婉舒了口气，连忙安抚佣人：“没事没事，下次小心点。”
纪明辉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带着几分讥诮开口：“哟，反应倒是挺快，手脚也利索。看来以前……没少做这些活儿吧？”这话几乎是在明指林栖过往的底层生活习惯了。
餐厅里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周婉和纪明远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林栖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底可能闪过的情绪。
纪云黛看着林栖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又听着叔父刻薄的话语，一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涌上心头。她讨厌林栖的沉默，更讨厌此刻家人这种毫不掩饰的轻视。
“叔叔，”纪云黛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她特有的、微微扬起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娇嗔，又带着点不满，“食不言寝不语，这可是您以前教我的。好好一顿饭，怎么光说些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呀？我这道松露焗鸡都快凉了，您尝尝嘛！”她说着，还用公筷给纪明辉夹了块鸡，巧妙地打断了这个话题。
她这话，明着是抱怨叔叔话多打扰她吃饭，暗里却是在指责叔叔多管闲事、言语刻薄，同时也把林栖归为了“不相干”的人，看似撇清，实则是不想林栖再成为话题中心被攻击。
纪明辉被侄女这么一堵，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地笑了笑：“好好好，我们云黛说得对，吃饭，吃饭。”
周婉有些惊讶地看了纪云黛一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出声。纪明远也若有所思。
林栖抬起眼帘，极快地看了纪云黛一眼，目光在她那故作不满、微微嘟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垂下。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家宴结束后，叔婶一家告辞。周婉积压的不满终于爆发了，她将林栖叫到偏厅，语气带着失望和迁怒：“小栖，你今天怎么回事？在餐桌上像个木头一样！你叔叔说话是不好听，但你也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别人看我们纪家笑话！还有你刚才那动作……哪有点女孩子样子？以后这些粗手粗脚的习惯都给我改掉！”
这番指责近乎无理取闹，明明错不在林栖。
林栖沉默地听着，没有任何辩解。
纪云黛本来想回房间，听到母亲的训斥，脚步停在门外。她听着母亲那些过分的话，看着林栖沉默挺直的背影，心里那股烦躁感更重了。她觉得母亲说得不对，但又拉不下脸去为林栖辩解。
第二天是周日，家庭教师来给纪云黛补习高级法语。下课休息时，家庭教师王老师随口夸赞：“云黛的语言天赋真好，这门小语种掌握得这么快。”
周婉正好在场，闻言叹了口气，意有所指：“哎，要是小栖有云黛一半省心就好了。那孩子，别说小语种，连英语都说得磕磕巴巴，真是……”
纪云黛正端着水杯喝水，闻言，突然“不小心”手一滑，杯子掉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水渍洇开，成功打断了周婉的话。
“哎呀！”纪云黛轻呼一声，带着点懊恼，“妈妈，对不起，手滑了。”她招呼佣人来收拾，然后状似无意地对周婉说，“妈，您不是说约了李太太做SPA吗？时间快到了吧？”
周婉这才想起行程，匆匆起身离开了。
纪云黛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松了口气。她一回头，却发现林栖不知何时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正静静地看着她。纪云黛心里一慌，脸上立刻摆出那副惯有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神情，语气硬邦邦地说：“看什么看？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只是嫌妈妈太唠叨了！”
说完，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快步走回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林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
下午，江辰居然不请自来，美其名曰“找纪叔叔探讨一个投资项目”。聊完正事，他溜达到偏厅，正好看到林栖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边的地毯上——没错，是地毯上，而不是沙发——她面前摊开着那本厚厚的机械图谱，正看得入神。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
周婉看到这一幕，眉头又皱了起来，刚想开口说什么。
江辰却抢先一步，吹了个口哨，语气带着夸张的惊叹：“哇哦！《经典机械结构原理与故障分析》？绝版货啊！林栖，可以啊！这书我爸书房有一本，当宝贝似的藏着，我想看他都不给碰！你这本看起来……嗯，更有‘历史底蕴’。”
他这话一出，周婉到了嘴边的责备顿时噎住了。江辰家的背景她清楚，连江董都珍视的书，她再斥责为“乱七八糟”就显得自己很没见识了。
林栖抬起头，看了江辰一眼，似乎有点意外他会认识这本书。
江辰对她眨了眨眼，然后对周婉笑道：“周阿姨，您这女儿了不得啊，兴趣这么硬核！将来怕不是要当工程师？可比我们这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强多了！”
周婉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甚至勉强笑了笑：“是、是吗？女孩子家，学这些……”
“女孩子怎么了？”江辰打断她，义正辞严，“时代不同啦阿姨！独立自主、有真才实学的女性才是最迷人的！对吧，林栖？”他最后一句是冲着林栖说的，带着戏谑，却也带着某种支持。
林栖没理他，低下头继续看书，但周身那种无形的冷硬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纪云黛在楼上听到了江辰的话，心情更加复杂。她一方面觉得江辰这家伙油嘴滑舌，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他轻飘飘几句话，好像……确实帮林栖解了围？而且，工程师？她从未想过林栖会有这样的“兴趣”和“未来”。
家庭的风波暂时平息，但矛盾已然深种。纪云黛在针对与维护之间的摇摆，林栖在沉默中隐藏的坚韧与能力，以及外界的介入，都让这场发生在纪家大宅内的无声战争，变得更加微妙和耐人寻味。而经过这次，纪云黛那颗傲娇的心，似乎对林栖的观感，又悄悄起了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