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毁灭与新生
时光在沉剑谷这片被遗忘的角落里，以一种扭曲而缓慢的方式流逝。洞外是永恒嘶鸣的剑气和紊乱的灵压，洞内则是日复一日的死寂与挣扎。
晏昭的状况并未立刻好转。那上古剑意碎片如同嵌入血肉骨髓的无数细碎玻璃，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甚至只是精神力的轻微波动，都会引动它们，带来连绵不绝、钻心刺骨的剧痛。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迷的虚弱状态，依靠着凌瑶每日寻来的、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清水吊着性命。
凌瑶则彻底扮演起一个尽职尽责的“守护者”。她每日外出，在沉剑谷相对安全的外围区域，冒着被零星剑气所伤的风险，采集那些蕴含灵气极少、甚至带着微弱毒性的怪异植株和菌类，偶尔也能捕捉到一些适应了此地环境的、肉质干柴的小型毒虫。
她将大部分能入口的东西都留给晏昭，自己往往只啃食些最难下咽的根茎。她沉默地处理着他的伤势——虽然内里的剑伤她无能为力，但外伤在她的照料下，倒是不再恶化。她会在晏昭因剧痛而意识模糊、发出压抑嘶吼时，守在一旁，用沾了清水的布条，一点点擦拭他额头上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很少说话，只是用行动维系着两人在这绝境中脆弱的生存。
晏昭在清醒的间隙，能感受到她那无声的陪伴和支撑。他看着她在洞口微弱光线下，仔细辨认那些连他都叫不出名字的、颜色诡异的“食物”；看着她因为躲避一道突然袭来的细小剑气而狼狈摔倒，膝盖磕破，却只是默默爬起来，继续前行；看着她将唯一一块稍微柔软些的菌块，固执地塞进他嘴里，自己转身去啃食那带着苦涩土腥味的草根……
猜疑的毒藤，依旧在他心底盘踞，但另一股更为复杂的情绪，却在悄然滋生，如同石缝间悄然蔓延的苔藓，无声，却顽固。
他不再抗拒她递来的任何东西。甚至在某次她外出时间稍长，归来时手臂添了一道新的血痕后，他会用那双因痛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直到她小声解释只是不小心划伤，他才缓缓闭上眼，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
一种近乎畸形的依赖，在这绝望的土壤中，悄然建立。
半个月后的某个深夜。
晏昭在熟悉的剧痛中辗转反侧，意识浮沉。体内那些剑意碎片似乎因为某种未知的引动，变得格外活跃，疯狂冲击着他残破的经脉，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彻底撕裂。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尽的痛苦吞噬，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刹那——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清凉感，如同暗夜中划过的流星，突兀地出现在他几乎被剑意碎片塞满、如同烧红烙铁般的经脉之中！
那感觉转瞬即逝，却让他濒临崩溃的精神猛地一振！
不是凌瑶渡入的生机之力！那是一种……更为纯粹、更为古老、带着一种无属性包容意味的……灵力？！
来源是……他破碎的灵根深处？！
晏昭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
他强忍着撕裂般的痛楚，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如同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内视向自己那早已被视为绝路、布满裂痕的灵根。
之前，那里只有死寂与破碎。
但此刻，在那纵横交错的裂痕最深处，一点微不可查的、如同尘埃般细小的莹白光芒，正极其缓慢地、顽强地闪烁着！
是那上古剑意碎片！
它们并非仅仅是在破坏！在那无尽的冲突与碾磨中，似乎有极少数的、最为精纯的剑意微粒，竟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被强行“磨”进了他灵根最本源的结构之中！与那些灵根碎片，产生了一种匪夷所思的……融合？！
那丝清凉的、无属性的灵力，正是从这一点莹白光芒中，微不可查地渗透出来的！
虽然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虽然伴随着更深的、融合过程中的剧烈痛楚……
但这意味着……他的灵根，并未彻底死去？！
一条前所未有的、布满荆棘、通往未知领域的残酷道路，似乎……在他脚下，撕开了一道微光闪烁的缝隙！
以身为鞘，纳剑意碎片，重铸灵根？！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他脑海一片空白，随即涌起的，是近乎疯狂的激动与……更深的恐惧。
这条路，闻所未闻，定然凶险万分，九死一生！每一次融合，都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但是……这是希望！
是他在道途断绝、坠入深渊后，看到的唯一一缕，来自地狱深处的微光！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牵动全身伤口，带来新一轮的剧痛，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只是死死地“盯”着灵根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光芒，眼中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必须尝试！
必须！
“嗬……嗬……”他因激动和痛楚，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守在一旁浅眠的凌瑶被惊醒，立刻凑了过来，担忧地问：“怎么了？又疼得厉害吗？”
晏昭猛地转过头，在黑暗中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凌瑶痛呼出声。
但他此刻根本顾不得这些，他紧紧盯着她，尽管看不清她的面容，那灼热的、带着疯狂意味的视线却如同实质。
“凌瑶……”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帮我……我需要……更多……剑气……”
凌瑶似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状态吓住了，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你……你说什么？更多剑气？你会死的！”
“不会……”晏昭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它们……在和我……融合……我需要压力……需要更多的……碎片！”
他无法向她解释那灵根深处的异变，只能提出这看似自寻死路的要求。
凌瑶沉默了。黑暗中，只能听到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
许久，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依旧带着颤，却异常清晰：“好……我去……引一道弱一点的进来……你……你撑住……”
她挣脱开他的手，摸索着走向洞口。
晏昭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光晕里，感受着体内那因激动而再次躁动起来的剑意碎片带来的新一轮剧痛，缓缓闭上了眼睛。
恐惧与希望，如同两条毒蛇，交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是他的命。
而那个叫凌瑶的女人，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同盟。
洞外，凌瑶站在翻涌的雾气边缘，指尖微不可查地一勾。
一道仅有发丝粗细、威力被压制到最低的灰白色破碎剑气，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乖顺地绕开所有障碍，悄无声息地射入洞中，精准地没入晏昭的胸口。
“呃啊——！”
洞内，传来晏昭压抑到极致、却依旧凄厉的惨嚎。
凌瑶站在洞口，面无表情地听着里面的动静，感受着那道微弱剑气在晏昭体内引发的、新一轮的毁灭与新生。
很好。
主动踏上了这条她为他选定的……荆棘王座。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时候，让他接触一点真正的“力量”了。
她目光转向石窟中央，那具骸骨指间的黑色储物戒。
那份“礼物”，也该到了拆封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