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种子已经种下，土壤已然备好

剧痛如同永无止境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晏昭残破的意识。那上古剑修的残留剑意太过霸道，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将他本就碎裂的灵根和衰败的经脉进一步撕扯、碾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是最后的挣扎。

然而，就在这毁灭性的风暴中心，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生机，如同岩缝中顽强滋生的细草，死死护住了他最后的心脉与识海。那是凌瑶喂下的那颗“保命丹药”的力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股力量正以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执着的方式，对抗着剑意的侵蚀，勉强维系着他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那肆虐的剑意似乎因为失去了源头（那柄断剑在他触碰后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变得彻底死寂），又或是被他体内某种未知的东西吸引、同化了一部分，终于渐渐平息下来，不再主动攻击，而是化作无数细碎而锋利的碎片，沉淀在他破碎的灵根和经脉之中。

剧痛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沉、更加彻底的虚弱，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无数钢针永久嵌入身体的异物感。

他活下来了。

在一位上古剑修残留剑意的正面冲击下，活了下来。

晏昭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连动一根手指都无比困难。他首先看到的，是趴伏在他身边、似乎因过度疲惫和担忧而昏睡过去的凌瑶。

她侧着脸，枕在自己的手臂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色比他好不了多少，苍白得透明。那只被鬼面蛛所伤、包扎着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是她……又一次。

在矿洞，在山林，在这绝地石窟。每一次他濒临死境，都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满身疑点的女人，用她那微不足道的力量，将他从深渊边缘拉了回来。

那颗“保命丹药”……她娘留给她的……

晏昭的目光落在凌瑶脸上，复杂难明。猜疑依旧如同毒藤缠绕在心间，可一种更沉重的、名为“亏欠”的东西，正不受控制地滋生、蔓延。

他尝试动了一下，体内立刻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尤其是丹田和经脉，那沉淀的剑意碎片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颤，带来尖锐的刺痛。

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这声音惊动了浅眠的凌瑶。她猛地惊醒，抬起头，看到晏昭睁着眼，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爆发出巨大的惊喜，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你……你醒了？！太好了！你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她手忙脚乱地想检查他的伤势，又怕碰到他的痛处，动作显得笨拙而小心翼翼。

晏昭看着她那毫不作伪的欣喜和担忧，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半晌，才极其沙哑地吐出两个字：“……没事。”

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凌瑶却像是听到了天籁，破涕为笑，连忙拿起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用树叶盛着的清水，小心地喂到他嘴边：“喝点水，你流了好多血……”

晏昭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几口。清水的甘洌滋润了灼痛的喉咙，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石窟中央那具骸骨，以及骸骨指间的黑色储物戒。

机缘与死亡，仅一线之隔。

那断剑的剑意几乎杀了他，但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位上古剑修的强大与决绝。那份力量，哪怕只是残留的碎片，也远非他现在能够理解和掌控。

但……它现在就在他体内。

虽然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隐患，可若是……若是能设法炼化、哪怕只是引导利用其中万一……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鬼火，在他心底幽幽亮起。

他重新看向凌瑶，眼神深处，那冰冷的恨意与求生欲交织燃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

“我需要……时间。”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艰难地说道。

他需要时间消化体内的剑意碎片，需要时间尝试那近乎不可能的、炼化剑意为己用的疯狂想法，也需要时间……恢复这具残破的身体。

凌瑶看着他眼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如同深渊燃火般的眼神，心中了然。

鱼儿，终于开始主动追逐那诱饵的光芒了。

她用力点头，眼神坚定，仿佛接下了什么神圣的使命：“嗯！我守着你！这里很隐蔽，外面那些混乱的灵力和剑气，也能挡住追兵……你安心恢复，我去找吃的！”

她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努力挺直了背脊，拿起那半截木矛，走向洞口。

晏昭看着她消失在洞口光晕中的纤细背影，又看了看自己摊开的、依旧残留着她指尖温度的手掌，缓缓握成了拳。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活下去。

变强。

报仇。

还有……弄清楚她的一切。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体内那无处不在的刺痛与异物感，而是开始尝试着，用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力，去小心翼翼地接触、感知那些沉淀在灵根与经脉中的……剑意碎片。

第一步，是习惯这种痛苦。

第二步，是尝试与之共存。

第三步……或许是……驾驭？

石窟内，重归寂静。只有少年压抑的喘息声，和洞外隐约传来的、沉剑谷永恒的剑鸣。

凌瑶站在洞口，感受着洞内晏昭那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精神力波动，如同在暴风雨中点燃的、不肯熄灭的星火。

她微微仰头，看向谷中翻涌不息的灰白雾气。

种子已经种下，土壤已然备好。

接下来，就看这株由恨意与执念浇灌的幼苗，能长出怎样……令人期待的果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