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机缘
沉剑谷内的世界,与外界截然不同。
灰白色的雾气并非水汽,而是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紊乱灵力和破碎剑意混合而成的实质。视线在这里失去作用,超过三尺便一片模糊。耳边是无数剑气穿梭发出的、细密而尖锐的嘶鸣,如同亿万根钢针持续刮擦着耳膜与神经。
更可怕的是那股无处不在的灵压,时而如山岳般沉重,压得人骨骼咯吱作响;时而如漩涡般混乱,撕扯着体内本就微弱的灵力,引动伤势;时而又化作凌厉的剑意,直刺神魂,让人头痛欲裂。
晏昭一踏入其中,便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破碎的灵根在这种环境下,如同暴露在狂风暴雨中的残破窗户纸,被撕扯得摇摇欲坠,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凌瑶紧跟在他身后,表现得更为不堪。她身体微微颤抖,呼吸急促,紧紧抓着晏昭的衣角,仿佛只有这样才不会在这片混乱中迷失。她手中的木矛早已被一道突兀掠过的破碎剑气削断了一截。
“跟紧。”晏昭的声音在剑气的嘶鸣中显得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他反手抓住了凌瑶的手腕——不再是之前那种带着审视和控制的扣握,而是纯粹的、为了在绝境中彼此牵引的力道。
他的手心粗糙,带着伤疤和冰冷的温度,却异常有力。
凌瑶任由他拉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死亡迷雾中艰难前行。她的神念早已如同最精密的蛛网般铺开,悄无声息地拨开那些最具威胁性的、凝聚不散的强大剑意残影,只留下一些看似危险、实则刚好在晏昭承受极限边缘的混乱灵流和细小剑气。
她需要让他感受到足够的压力,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却又不能真的让他死在这里。
晏昭对此一无所知。他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抗外界的压迫和体内的剧痛,凭借着一股惊人的意志力,拖着凌瑶,在嶙峋的怪石和森森白骨之间,寻找着可能的落脚点。
每前进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一道无形的混乱灵流猛地撞来,晏昭将凌瑶往身后一拉,自己硬生生扛下,喉头一甜,血腥味再次弥漫开来。
“你没事吧?”凌瑶在他身后焦急地问,声音带着哭腔。
“闭嘴,看好脚下。”晏昭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冰冷,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却收紧了几分。
他们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终于,在绕过一块被剑气削成镜面般的巨大岩石后,前方出现了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但奇异的是,洞口周围的雾气淡薄了许多,那股混乱的灵压和刺耳的剑鸣也减弱了。
像是一处风暴眼中的避风港。
晏昭停下脚步,警惕地观察着洞口。洞口边缘光滑,不似天然形成,倒像是被什么利器整齐切开。他捡起一块石头,投入洞中,侧耳倾听。
石头滚落的声音在洞内回荡,渐渐消失,并无异常。
“进去看看。”他松开凌瑶的手腕,示意她跟在后面,自己则握紧了那柄粗糙的石匕,率先弯腰钻入了洞口。
这是一个不算太大的天然石窟,约有半亩见方。洞顶有裂缝,投下几缕微弱的天光,照亮了洞内的景象。最引人注目的,是石窟中央,一具盘膝而坐的……白骨。
白骨身披一件早已腐朽不堪、勉强能看出是灰色制式的长袍,骨骼晶莹,隐隐泛着玉质光泽,显然生前修为不凡。在白骨身前,插着一柄锈迹斑斑、几乎与周围岩石融为一体的断剑。断剑仅剩半尺剑身露出地面,剑柄样式古朴。
而更让晏昭瞳孔骤缩的是,在白骨的指骨之间,竟紧紧攥着一枚颜色暗沉、毫不起眼的黑色戒指。
储物戒!
而且,看这具骸骨历经漫长岁月依旧玉质不腐,其生前至少也是元婴期以上的大能!一位上古剑修的遗骸!
他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心脏狂跳。
一位上古剑修的遗泽!哪怕只是留下一点皮毛,对于如今道途已断、身处绝境的他而言,都可能是逆转命运的契机!
他强压下立刻上前查探的冲动,目光锐利地扫视整个石窟。除了那具骸骨和断剑,石窟内再无他物,岩壁上残留着一些模糊不清、早已被岁月磨蚀的刻痕,似乎是某种剑诀图谱,却已难以辨认。
确认没有明显的阵法禁制或危险后,晏昭才一步步,极其谨慎地走向那具骸骨。
凌瑶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那具骸骨和断剑,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果然在这里。
她“精心”为他挑选的……第一份“礼物”。
晏昭在骸骨前三步外停下,没有贸然去动那枚储物戒。他先是恭敬地对着骸骨行了一礼——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死者为大,尤其是可能给予他机缘的前辈。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柄锈蚀的断剑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剑柄。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剑柄的瞬间——
“嗡!”
那柄看似死寂的断剑,猛地发出一声低沉却凌厉的剑鸣!一股磅礴而纯粹的、带着无尽杀伐与不屈意志的剑意,如同沉眠的凶兽骤然苏醒,顺着他的指尖,悍然冲入他的体内!
“噗——!”
晏昭如遭重击,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岩壁上,又滑落在地。
那剑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与他破碎的灵根、衰败的经脉激烈冲突,带来远超之前任何一次的、仿佛灵魂都被寸寸碾碎的极致痛苦!他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鲜血不断从口鼻中溢出,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立刻昏死过去。
“晏昭!”凌瑶惊呼一声,扑到他身边,脸上写满了真实的惊慌(这次倒有几分是真的,没想到这断剑残留的剑意如此霸道)。
她扶起他,看着他七窍流血、气息迅速萎靡的惨状,毫不犹豫地再次从那个劣质储物袋里(实则是从自身本源中剥离出微不足道的一丝),掏出了一颗龙眼大小、色泽浑浊、散发着微弱生机的丹药。
“快!吞下去!”她将丹药塞进晏昭嘴里,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这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保命丹药……”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异常坚韧的生机之力迅速散开,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开始勉强修补那被霸道剑意冲击得更加残破的经脉,护住他即将溃散的心脉。
晏昭在剧痛与生机的拉锯中,意识模糊地感受到那股支撑着他的力量来源,他艰难地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看向近在咫尺的、凌瑶那张布满泪痕和焦急的脸。
又是她……
在他即将被这“机缘”反噬致死的瞬间。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有更多的血沫涌出。
凌瑶紧紧抓着他冰冷的手,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在他的脸上,混合着血水,一片狼藉。
“撑住……求你……撑住……”她反复说着,声音颤抖而脆弱。
晏昭看着她,在那无边无际的剧痛和濒死的绝望中,她带着泪的脸庞,和那源源不断渡入他体内的、微弱却顽强的生机,成了他意识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恨意、猜疑、求生欲、还有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一刻疯狂交织。
他闭上眼,用尽最后力气,反手握住了她颤抖的手指。
冰冷,却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