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生机”

天光彻底放亮，驱散了山神庙内的阴翳。凌瑶“虚弱”地撑起身子，靠在墙边，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她看着庙门口背对着她的晏昭，小声开口，声音还带着病后的沙哑：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晏昭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包扎的手臂上，又迅速移开，落在她脸上，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冷沉：“你有去处？”

凌瑶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的干草，显得犹豫不决：“我……我以前听采药队的老人提过一个地方，叫‘沉剑谷’……据说那里灵气很乱，还有很多残留的剑气，寻常修士和妖兽都不愿意靠近，算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不确定：“但只是听说，我也不知道具体在哪里，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安全……”

沉剑谷？

晏昭在记忆中搜索着这个地名。似乎确实有所耳闻，是上古某场大战的遗址之一，因地形特殊，灵气紊乱，剑气纵横，被视为险地，但也正因如此，少有修士踏足。

一个混乱、危险，却能隔绝探查的地方。

他看向凌瑶，她依旧是一副茫然而怯懦的样子，仿佛只是提供了一个道听途说的、未经证实的消息。

又是这样。

看似无意，却总在关键时刻，递出他恰好需要的东西。

是运气？还是……

他压下心头的疑虑，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黑风山脉不能久留，晏家的搜捕网只会越来越紧。沉剑谷，听起来确实是个可行的选择。

“知道大致方向吗？”他问。

凌瑶抬起头，努力回想了一下，指了指东南方：“好像……是在那边，很远，要穿过大半个黑风山脉……”

晏昭不再多言。他走到庙宇角落，那里堆放着他这几日勉强削制的、几根简陋的木矛和一把粗糙的石匕。他将其中一根木矛递给凌瑶：“能走吗？”

凌瑶接过木矛，撑着地面，有些吃力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却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耽搁，简单收拾了所剩无几的物品，便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处短暂的容身之所，再次没入茫茫山林，朝着东南方向行进。

接下来的路途，远比之前更加艰难。

黑风山脉深处，妖兽横行，毒瘴弥漫。晏昭伤势未愈，灵根破碎，几乎与凡人无异，只能凭借过往的战斗经验和一股狠劲，与凌瑶相互扶持，在危机四伏的原始丛林里艰难求生。

他们遭遇过成群结队、獠牙锋利的妖狼，是凌瑶“慌乱”中踢动的石块，惊动了附近一窝暴躁的毒蜂，引开了狼群；

他们踏足过一片看似平静、实则暗藏吸血妖藤的沼泽，是晏昭凭借敏锐的观察，发现了妖藤活动的痕迹，险之又险地绕行；

他们也曾在浓稠的、能侵蚀灵识的毒瘴中迷失方向，是凌瑶“依稀”记得某种驱瘴草的气味，带着他找到了一片长满此草的山谷，得以喘息。

每一次险死还生，都伴随着新的伤痕和疲惫。

晏昭沉默地承担了大部分正面冲突和探路的职责，他的动作越来越狠戾，眼神也越来越冷，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孤狼。而凌瑶，则始终扮演着那个细心却能力有限的后援，处理伤口，寻找食物水源，偶尔凭借“运气”和“模糊的记忆”，提供一些关键的提示。

他们之间的交流依旧不多，但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默契，却在悄然滋生。晏昭不再像最初那样，对她递来的每一口食物、每一份草药都充满审视，尽管眼底的警惕从未完全散去。

十数日后，两人皆是衣衫褴褛，形容憔悴。

翻过一座布满锋利碎石的山脊，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那是一片巨大的、仿佛被天神巨斧劈开的峡谷。谷中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看不清深处景象。尚未靠近，便能感觉到空气中灵气极其紊乱，时而灼热如岩浆喷发，时而冰冷如万年玄冰，无数道细碎而锋锐的剑气残留其中，如同无形的刀片，切割着闯入者的皮肤和灵识。

谷口散落着一些巨大的、早已风化的兽骨，以及几具不知死去多久的人类修士骸骨，骸骨上的伤痕，皆带着凌厉的剑意。

沉剑谷。

仅仅是站在谷口，那冲天的剑意和混乱的灵压，就让人心生寒意。

晏昭停下脚步，凝望着那片死亡与混乱交织的峡谷，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微光悄然亮起。

混乱，意味着危险，也意味着……可能存在的、不被外界察觉的机遇。

凌瑶站在他身后半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凶名在外的沉剑谷，脸上适时地露出畏惧和迟疑：“这里……感觉好可怕……我们真的要进去吗？”

晏昭没有回头，声音在紊乱的灵流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进去。”

与其在外界被晏家如同丧家之犬般追杀至死，不如闯入这绝地，搏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他率先迈步，踏入了那片灰白色的、翻涌不息的雾气之中。

凌瑶看着他毫不犹豫没入险地的背影，嘴角那抹惯常的、怯懦的弧度，几不可查地拉平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欣赏的冷光。

对，就是这样。

拥抱危险，直面绝望。

唯有如此，当那一线“生机”被她亲手送到他面前时，才会显得……弥足珍贵。

她不再犹豫，握紧了手中那根简陋的木矛，跟着他，一步踏入了沉剑谷翻涌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