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苦肉计

庙内昏暗，只有残破屋顶漏下的些许天光，勾勒出尘埃飞舞的轨迹。

晏昭那声“过来”落下后，庙里陷入了一种更深的寂静。角落那蜷缩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晏昭眉头蹙得更紧，耐心似乎即将告罄，声音沉了下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凌瑶的肩膀几不可查地瑟缩了一下。她迟疑着，最终还是慢吞吞地、极其不情愿地站起身，低着头，一小步一小步地挪了过来，在离他尚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停住，不肯再靠近。

“手。”晏昭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下意识护着的左臂上。

凌瑶猛地将左手藏到身后，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慌乱，拼命摇头：“真的没事！就是……就是擦破点皮……”

晏昭不再跟她废话。他伤势恢复了些许，动作虽不及全盛时期，却也远非一个“炼气三层”能躲开。他探身，出手如电，精准地扣住了她藏到身后的左手手腕！

“啊！”凌瑶痛呼一声，挣扎起来，“你放开！”

这一次，晏昭的力道控制得刚好，既不容她挣脱，又未再弄伤她。他强行将她的手臂拉到身前，掀开了那染着污渍的粗布袖口。

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她的小臂外侧一直划到手肘，皮肉翻卷，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还在不断渗着暗红的血水。伤口周围，细小的血管呈现出蛛网般的黑紫色，正缓慢地向肩膀方向蔓延。

毒！

而且不是普通的蛇虫之毒，那青黑之色和蔓延的毒纹，带着一股阴寒邪异的气息！

晏昭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绝不是摔一跤能造成的伤口！

“怎么回事？”他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意味。

凌瑶被他眼中骤然腾起的厉色吓住，挣扎的力道小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嗫嚅着：“是……是‘鬼面蛛’……我、我想去摘岩壁上那株好一点的止血草，没注意到它藏在后面……”

鬼面蛛，一阶巅峰毒虫，其毒虽不致命，但阴寒蚀骨，极难祛除，对低阶修士而言颇为麻烦。

晏昭盯着那伤口，又看向凌瑶苍白虚弱、冷汗涔涔的脸。为了摘一株好点的止血草？给他用？

他胸口莫名堵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酸涩滞闷的情绪翻涌上来，让他烦躁不已。

“蠢货！”他低斥一声，不知是在骂她，还是在骂别的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腕，转而从自己破烂的衣襟内衬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个仅有指甲盖大小、颜色暗淡的劣质玉瓶。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点、未被搜走的、昔日炼体时剩下的“赤阳粉”，性属烈阳，专克阴寒之毒，品质低劣，药性霸道，使用时会带来灼烧般的剧痛，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无法承受其药力，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保命之物。

他拔开瓶塞，看也不看，将里面那点朱红色的粉末，尽数倒在了凌瑶手臂那狰狞的伤口上！

“呃啊——！”

粉末接触伤口的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下！凌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整个人痛得几乎蜷缩成一团，眼泪瞬间决堤。

那灼热的药力与阴寒的蛛毒激烈对抗，发出细微的“嗤嗤”声响，伤口处冒出缕缕带着腥臭的黑烟。

晏昭死死按住她因剧痛而想要缩回的手臂，另一只手快速扯下自己身上稍干净点的布条，动作粗鲁却异常迅速地，将她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打了个死结。

整个过程，他紧抿着唇，下颌线条绷得如同刀锋，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承受那剧痛的是他自己一般。

做完这一切，他才松开手。

凌瑶虚脱般瘫软在地，靠着他坐着的墙角，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被泪水浸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不堪。包扎好的手臂仍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但那蔓延的黑紫色毒纹，确实被遏制住了。

剧痛过后，是药力化开的、带着灼意的暖流，对抗着毒素的阴寒。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向晏昭。

晏昭却已别开了脸，望向庙外沉沉的暮色，只留给她一个冷硬沉默的侧影。仿佛刚才那近乎粗暴的救治，只是他一时兴起的多管闲事。

【系统提示：任务目标对宿主信任度提升：-45% → -20%。检测到任务目标产生强烈情绪波动，包含愧疚、烦躁及初步保护倾向。关系进入新阶段。】

凌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受着手臂上那火辣辣的痛楚，以及体内那缕被晏昭亲手渡入的、微弱却炽热的赤阳药力，藏在阴影里的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

痛，是真的痛。（装的）

这赤阳粉品质太差，霸道得很。

但这苦肉计，效果似乎……好得出奇。

信任度负二十。

终于，不再是纯粹的负值了。

她轻轻吸着气，带着未散的哭腔，极小声音地、含糊地道：“……谢谢。”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清晰地钻入了晏昭耳中。

他身形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僵，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只是那紧握的拳头，指节微微松动了几分。

残破的山神庙里，两人一坐一靠，身影在渐浓的夜色中模糊了界限。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那缕若有若无、交织在一起的药味与血腥气，在寂静中无声流淌。

猜疑的坚冰，似乎被这带着痛楚的“援手”，凿开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