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你受伤了?
那废弃的山神庙,藏在两片陡峭山崖形成的夹角里,被疯长的藤蔓和半人高的荒草掩盖,若非凌瑶“恰好”记得采药老人提过的路径,绝难发现。
庙宇很小,仅有一间正殿,屋顶塌了半边,露出灰蒙蒙的天空。神像早已腐朽不堪,辨不出原本供奉的是哪路神祇,只剩下半截斑驳的躯干,沉默地立在积满灰尘和鸟粪的供台上。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土腥味和一种万物凋敝的荒凉。
凌瑶搀扶着晏昭,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他弄进庙里,安置在唯一一处还算干燥、头顶尚有瓦片遮风的角落。她累得额上见汗,气息不匀,靠着斑驳的墙壁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晏昭的状况很糟。
失血、力竭,加上灵根破碎带来的持续反噬,让他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眼神空洞地望着残破的屋顶,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只有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他正承受的巨大痛苦。昏迷时,他则会无意识地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额头上布满冰冷的汗珠。
凌瑶守在一旁,尽职地扮演着一个能力有限却尽心尽力的“同伴”。她将最后一点清水省下来,小心地润湿他干裂的嘴唇;用撕下的、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蘸着清水,一点点擦拭他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泥垢;将那半个硬麦饼掰成小块,在他偶尔清醒时,喂他勉强咽下几口。
她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些笨拙,但极其耐心。
期间,晏昭因伤口被触碰的剧痛而猛地惊醒过一次,眼神锐利如刀,下意识就要挥臂格挡。凌瑶似乎被吓到,手一缩,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后退半步,怯怯地看着他。
晏昭看清是她,眼底的戾气才缓缓散去,重新闭上眼,哑声道:“……没事。”
凌瑶这才重新靠近,继续她那微不足道的照料。
庙外,山林并不平静。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属于晏家影卫特有的、如同夜枭啼鸣般的联络信号,以及几次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的搜寻脚步声。有一次,脚步声甚至就在庙外不远处的草丛中响起,伴随着低声的交谈:
“妈的,那小子属泥鳅的?这都能让他跑了?”
“金丹执事都被那头突然发疯的裂地熊缠住了,真是邪门!”
“仔细搜!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肯定跑不远!”
庙内,凌瑶瞬间屏住了呼吸,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往晏昭身边靠了靠,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破烂的衣袖,身体微微发抖,眼中充满了真实的恐惧——至少,在晏昭看来是真实的。
晏昭也绷紧了身体,眼神阴鸷地盯着那被藤蔓遮掩的庙门,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身旁一块尖锐的石头。
幸运的是,那搜寻的脚步声并未靠近山神庙,而是在附近徘徊了一阵后,渐渐远去了。
直到外面彻底恢复寂静,凌瑶才像是虚脱般松了口气,松开抓着晏昭衣袖的手,掌心全是冷汗。她看向晏昭,嘴唇还有些发白,小声问:“他、他们走了吗?”
晏昭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刚才那一刻,她下意识的靠近和恐惧,不似作伪。若她真有通天手段,何须惧怕几个炼气、筑基期的影卫?
或许……他真的想多了?
这个念头,如同顽固的藤蔓,在他充满猜忌的心里,又悄然滋生了一寸。
接下来的两天,两人便在这废弃的山神庙中暂时落脚。
凌瑶每日会“冒险”外出一次,采集野果,寻找水源,偶尔也能带回一两只她“好不容易”用简陋陷阱捕捉到的、没什么灵气的山鼠或野兔。她总是将大部分食物留给晏昭,自己只啃食些酸涩的野果。
晏昭的伤势在缓慢地恢复。外伤在那些劣质药物和休养下,开始结痂。但灵根的问题,依旧如同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他的生机。他尝试过无数次,想要重新引气入体,哪怕只能凝聚起一丝微薄的灵力,结果却都是徒劳,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丹田如同被凌迟般的剧痛,以及更深的绝望。
每当这时,他周身的气息就会变得极其阴沉暴戾,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凌瑶从不去打扰他,只是在他因痛苦而失控,一拳砸在身旁墙壁上,弄得满手鲜血时,才会默默地递上清水和干净的布条。
她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在不远处,要么低头整理那些毫无价值的药草,要么就望着庙外的荒草发呆,侧影单薄而沉默。
这种沉默的陪伴,在这种与世隔绝、危机四伏的环境里,竟奇异地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直到第三天黄昏。
外出的凌瑶回来得比平时晚了些,她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走进庙门时,她甚至踉跄了一下,扶住门框才站稳。
晏昭正靠墙调息,闻声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凌瑶避开他的视线,低着头,快步走到自己常坐的角落,将怀里用大片树叶包裹的野果和一只瘦小的山鸡放下。然后,她像是耗尽了力气般,靠着墙壁滑坐下来,蜷缩起身体,将脸埋进了膝盖里。
晏昭皱了皱眉。
他注意到,她放下东西时,右手下意识地按住了左臂,而那左臂的袖口处,隐约透出一抹刺眼的暗红色。
受伤了?
他沉默地看着那蜷缩成一团的、微微颤抖的背影,脑海中闪过这几日她默默做的一切:寻找食物,处理伤口,在他失控时无声地递上布条,在搜寻队靠近时,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微的画面,此刻清晰地浮现出来。
他抿了抿唇,喉结滚动了一下。
许久,他哑声开口,打破了庙内的沉寂:
“……你受伤了?”
角落里的身影微微一僵,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得更深,闷闷地传来一声细弱的:“没…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强忍痛楚的颤音。
晏昭看着她那副样子,想起矿洞里她手腕上被他捏出的青紫,想起她每次被质疑时红着眼圈的模样,心中那根名为猜疑的弦,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移开目光,望向庙外逐渐暗淡的天光,声音依旧干涩冰冷,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
“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