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小家伙，好好活下去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山林间弥漫着破晓前的湿冷雾气。晏昭不知道自己奔逃了多久，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极度紧绷早已让他濒临极限。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机械地向前移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镣。
终于，在翻过一个长满滑腻苔藓的陡坡后，他脚下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向前栽倒。
预想中撞击地面的疼痛并未传来。
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清浅草木气息的、略显单薄的怀抱。
晏昭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清澈的、在熹微晨光中显得格外平静的眸子。
凌瑶。
她似乎早就等在这里，在他力竭倒下的瞬间，恰好接住了他。她的手臂算不上有力，甚至被他下坠的势头带得踉跄了一下，但她稳稳地站住了，没有松开。
晏昭浑身僵硬。
近距离看她，才发现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呼吸略微急促，粗布衣裙上沾着夜露和些许草屑，看起来像是赶了很远的路，才堪堪在此地截住他。
一副炼气期修士力所能及、拼尽全力的模样。
可晏昭脑海里，却不断回闪着昨夜那接二连三、巧合到诡异的“援助”，以及树梢上她那平静到令人心悸的眼神。
“你……”他喉咙干涩，想质问，想推开她，身体却连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
凌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吃力地扶着他，让他靠坐在旁边一棵老树的虬根上，然后快速地从那个劣质储物袋里掏出水囊，拔开塞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
“喝点水。”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担忧，“他们暂时被那头熊拦住了，但这里还不安全。”
清水的甘洌滋润了灼痛的喉咙，晏昭几乎是本能地吞咽了几口。他看着凌瑶近在咫尺的脸，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关切和一丝后怕，找不到半分算计与深沉。
难道……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运气？是他想多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强行压下。不，不可能！那陷阱的时机，那狂暴妖兽的出现，都太过精准！
他猛地别开头，避开了水囊，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拒人千里的疏离：“为什么帮我？”
凌瑶递水的手顿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她低下头，小声说：“我…我说过要帮你的……”
“帮我？”晏昭嗤笑，牵扯到内腑的伤，让他咳嗽起来，咳出了血沫，“帮我离开矿洞？帮我摆脱追兵？甚至……帮我引来金丹妖兽？”他每说一句，眼神就锐利一分，如同淬毒的针，刺向凌瑶，“你一个炼气三层，如何能做到这些？！”
凌瑶被他问得瑟缩了一下，抱着水囊，像是受了惊吓，眼圈微微泛红，急急分辩：“我…我不知道什么妖兽……那陷阱是我之前采药时，看到猎人留下的，好多地方都有……我、我只是记得这条路好像能通到山外，以前听采药队的老人说过……昨晚我看到好多守卫往东边跑，就想着你可能有机会……通风口那边守卫最少，我、我才在那里等你，想告诉你……”
她语无伦次，逻辑混乱，将一切都归结于巧合、听闻和运气，将一个底层散修有限的见识和一点点小聪明，表现得淋漓尽致。
晏昭死死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
只有被质疑的委屈、慌乱，以及一种努力想解释清楚、却又笨嘴拙舌的焦急。
难道……真的只是这样？
一个运气好到逆天，又恰好有点小聪明和过分善良的……蠢女人？
这个结论让他感到无比荒谬，却又似乎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否则，一个能算计金丹、驱使妖兽的存在，何须在他一个废人面前伪装成这般模样？
他沉默了。
体内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意识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伤得很重，失血过多，灵根破碎的后遗症正在全面爆发，若再不处理，恐怕真的会死在这里。
而眼前这个身份存疑、动机不明的女修，似乎是他眼下唯一的……依靠。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屈辱和无力。
凌瑶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和涣散的眼神，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再次凑近，将水囊递到他嘴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持：“你先别想那么多……活下去，活下去才能弄清楚一切，才能……报仇。”
“报仇”二字，如同惊雷般在晏昭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是啊，报仇！
他还没有让那些害他之人付出代价！他怎么能死在这里！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对凌瑶的猜疑。他不再抗拒，就着她的手，大口吞咽起清水。
凌瑶看着他终于肯接受援助，似乎松了口气。她等他喝完水，又从储物袋里摸索出最后一点止血散和那半个硬邦邦的麦饼。
“我们得找个更隐蔽的地方，”她一边笨拙地帮他处理身上几处比较严重的伤口，一边小声说，“我知道前面有个废弃的山神庙，很少人知道……”
晏昭闭着眼，任由她动作，没有回应。
信任依旧谈不上。
但此刻，他需要她的帮助，需要她指出的这条“生路”。
无论前方是通往复仇的阶梯，还是另一个精心编织的罗网，他都只能……走下去。
晨光刺破云层，照亮了山林间相互依偎（或者说，一个依靠，一个搀扶）的两人，也照亮了晏昭眼底那深藏的、如同野火般燃烧的冰冷恨意与决绝。
凌瑶扶着他，一步步朝着她所说的废弃山神庙走去。
她低垂着眼睫，掩去了眸底一丝极淡的、近乎愉悦的微光。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依赖的藤蔓开始缠绕。
这场救赎的游戏，正朝着她预期的方向，稳步推进。
小家伙，好好活下去。
你的恨，你的不甘，可是这场戏里，最精彩的燃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