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笔账,先记下了
晏昭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她,仿佛多给她一丝眼神都是浪费。他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脆弱,却又带着扎人的尖刺。
凌瑶蹲在原地,没动。
她看着少年紧抿的唇线,看着他因忍耐痛楚而微微颤抖的指尖,看着他破烂衣物下新旧交叠的伤痕。矿洞里的湿气裹挟着血腥味,钻进鼻腔。
【系统提示:任务目标当前状态极差,身体机能持续下降,怨念值持续上升,有即刻黑化风险。建议宿主立即采取有效救助措施。】
脑海里,冰冷的机械音适时响起。
有效救助措施?
凌瑶想了想。她弹指间就能让他恢复如初,甚至脱胎换骨。但这不符合她现在的“人设”,也不符合她打算慢慢“玩”的初衷。
她得像个真正的、弱小的炼气期修士那样来“帮”他。
“我…我这里有些伤药,”她小声说着,从那个同样粗劣、空空如也的储物袋里——实际上是她临时用路边石头点化的——摸索着,掏出了一个最下品的白玉瓶。里面是她刚刚随手拘来一缕此界稀薄灵气,混合了点泥土尘埃凝成的药膏,效果嘛,大概比凡间的金疮药好上那么一丝丝,聊胜于无。
她将药瓶递过去,手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微颤,显得紧张又真诚。
晏昭眼皮都没抬一下。
凌瑶的手悬在半空,有些尴尬。她维持着蹲姿,目光扫过少年血迹斑斑的肩背。那鞭痕很深,皮肉外翻,看着都疼。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鼓足了勇气,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触碰他背上相对干净一点的衣物边缘,试图先清理一下伤口周围。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粗糙布料的瞬间——
晏昭猛地睁开眼!
那双黑眸里没有丝毫刚醒的迷蒙,只有全然的警惕与冰寒,甚至带着一丝被侵犯领地的凶狠。他动作快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重伤濒死之人,手腕一翻,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凌瑶的手腕!
“呃!”凌瑶猝不及防,痛呼出声。
这痛倒不是装的。晏昭的手劲极大,指骨坚硬,捏得她腕骨生疼。她这具身体现在是实打实的炼气期三层,脆弱得很。
“谁派你来的?”晏昭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淬了冰碴,眼神锐利地刮过她的脸,“晏明?还是三长老?”
他怀疑她是那些折磨他的人派来,假意接近,另有图谋的戏码。
凌瑶疼得眼圈瞬间就红了,不是委屈,是生理性的。她挣扎了一下,奈何对方手劲奇大,根本挣不开。
“没、没有人派我来……”她声音带着哭腔,是真的疼出来的,“我只是…只是路过…看你受伤了……”
“路过?”晏昭冷笑,目光扫过她粗布衣裙上并不存在的、属于矿场的污迹,“这黑风矿场是晏家私产,外围有阵法隔绝,你一介散修,如何‘路过’?”
凌瑶心里“啧”了一声。小家伙警惕性还挺高。
她吸了吸鼻子,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演技全开:“我…我是跟着一个采药队进来的,他们说要来这里采集一种只在矿脉附近生长的‘黑萤草’,给了我一块临时令牌……我、我偷偷溜过来的,想看看有没有别的收获……”
这个理由勉强说得通。黑风矿场确实偶尔会允许外围的采药人或者小商队进入,管理并非铁板一块。她这怯懦贪小便宜的样子,也符合一个底层散修的人设。
晏昭盯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审视的光芒闪烁不定,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假。他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因为她的挣扎又收紧了几分。
凌瑶感觉自己的腕骨快要碎了。她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不小心”泄露一丝气息,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蛋震开。
但那样就不好玩了。
她只得继续演,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混着矿洞的灰尘,在脸上冲出几道滑稽的痕迹:“好痛…你放开我…我真的只是想帮你…我没有恶意……”
或许是她的眼泪和狼狈看起来太过真实,或许是她这炼气三层的修为实在构不成任何威胁,晏昭眼底的凶戾稍稍褪去了一丝,但警惕依旧。
他松开了手。
凌瑶立刻把手缩回来,白皙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一圈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印。她抱着手腕,小声抽泣着,缩到一边,离他远了些,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晏昭没再看她,也没去碰那瓶被丢在地上的劣质药膏。他重新闭上眼,调整着紊乱的呼吸,试图凝聚起体内那早已支离破碎、不断逸散的最后一丝灵力。
失败了。
丹田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灵根碎裂的残渣仿佛在体内搅动,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更多冷汗。
道途已断。
这个认知比身体上的伤痛更让他绝望。曾经的天之骄子,晏家百年不遇的天才,如今沦落至此,连最卑微的炼气期修士都可以随意欺辱,甚至……“同情”。
他厌恶这种同情。
矿洞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水滴从岩壁渗落的声音,嗒,嗒,敲在人心上。
凌瑶一边揉着自己发痛的手腕,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晏昭。
嗯,骨头挺硬,疑心病重,对世界充满敌意,标准的反派苗子。救赎难度,五颗星。
有意思。
她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演,是继续扮演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还是换个策略,矿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那废物肯定躲在这里面!”
“妈的,打断腿还敢跑?今天非废了他不可!”
是刚才那几个晏家子弟去而复返,还带了更多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由远及近。
晏昭猛地睁开眼,眼底血色翻涌。他试图撑起身体,却因为伤势过重和灵力枯竭,踉跄了一下,又跌坐回去。
凌瑶也适时地露出惊恐的神色,像只受惊的兔子般往后缩,紧紧靠着冰冷的石壁,小声喃喃:“他们、他们又回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照进这片角落。
晏昭看了一眼缩在角落、吓得瑟瑟发抖的凌瑶,又看了一眼洞口的方向,牙关紧咬。他现在的状态,连一个最普通的家丁都对付不了。
难道今日真要命绝于此?
不甘心!他还有大仇未报!
就在那几名晏家子弟狞笑着出现在视线里,举起手中棍棒刀剑的瞬间——
缩在角落的凌瑶,似乎因为过度恐惧,脚下“不小心”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
“啊!”
她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手臂,看似胡乱地,恰好撞翻了旁边一块松动的、半人高的矿石。
那矿石咕噜噜滚落,不偏不倚,正好撞在矿洞岩壁某处不起眼的凸起上。
“轰隆——”
一声闷响。
那被矿石撞到的岩壁,竟然应声向内塌陷下去一小块,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狭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土的冷风从洞里吹出。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愣住了。
晏昭离那洞口最近,他反应极快,虽然不明所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毫不犹豫地,用尽最后力气,一头扎进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洞口!
“妈的!有密道!追!”
那几个晏家子弟反应过来,叫嚷着冲过来。
凌瑶还保持着“摔倒”的姿势,趴在地上,似乎吓傻了。就在第一个晏家子弟即将冲到她面前,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狰狞表情时,她“恰好”因为慌乱,手撑了一下地面。
地面上,几块散落的小石子被她“无意中”拨动,滚到了特定的位置。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晏家子弟脚下猛地一绊,“噗通”一声,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连带撞倒了后面跟上来的两人,顿时乱成一团。
等他们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晏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那个黑暗的洞口深处。
“废物!都是废物!”领头的那个气急败坏,一脚踹在绊倒那人的身上,然后恶狠狠地瞪向还趴在地上的凌瑶,“还有你这个贱人!是不是你搞的鬼?!”
凌瑶抬起头,脸上沾满了灰尘和泪痕,眼神惊恐万状,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摔倒了…”
她那副吓得魂不附体、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把她和“搞鬼”联系起来。领头那人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终究觉得一个炼气三层的女修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子。
“晦气!”他啐了一口,指挥手下,“进去两个人看看!其他人把这洞口给我守住!”
凌瑶这才“惊魂未定”地、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怯生生地退到更远的角落,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那圈青紫的指印,又感受了一下矿洞深处,那个少年在狭窄密道中艰难爬行的微弱气息。
嗯,第一步,混到他身边,完成。
虽然过程有点……小小的意外。
她轻轻活动了一下依旧作痛的手腕。
小家伙,手劲真不小。
这笔账,先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