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家伙，我们……来日方长。

仙界无岁月。

不知多少万里的云海之上，琼楼玉宇只是寻常点缀，真正的仙家宫阙，往往悬于更高渺的不可知之处。譬如眼前这座“混元无极宫”，通体由混沌石筑成，檐角勾连星辉，廊下流淌着实质般的先天紫气，寻常真仙连靠近都难。

凌瑶正坐在宫阙最高处的露台上，身下是亿万年温玉雕成的云床，面前一张石棋盘，棋子非金非玉，每一枚都烙印着不同大道的碎片，寻常金仙得一枚便可参悟终生。她指尖夹着一枚“毁灭”道纹的黑子，久久未落，另一只手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望着下方翻涌的、蕴含着无穷造化的云海。

静，太静了。

自她于上一个纪元末踏破永恒、登临此境，成为这方仙界公认的战力天花板后，日子就一天比一天无聊。曾经的对手，不是被她打服了，就是躲起来闭关，再不肯露面。探索诸天？念头一动便可抵达任何已知的宇宙边荒。创造世界？弹指间便能衍生无数生灵轮回。起初还有些趣味，久了，也腻了。

长生久视，不死不灭，有时候也是一种折磨。

她正琢磨着是不是该去隔壁那几个老对头的道场逛逛，找点茬，活动活动筋骨，忽然，毫无征兆地——

【叮——检测到符合资质的至高存在……正在强制绑定……1%… 50%… 100%……绑定成功！】

【诸天万界救赎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一个毫无感情波动的机械音，直接在她识海最深处响起。

凌瑶捏着棋子的手微微一顿。

有意思。

以她如今的境界，神念笼罩诸天万界，过去未来皆在掌观，早已万法不侵，万劫不染。这玩意儿，是怎么突破她周身自然而然流转的大道屏障，直接在她脑子里说话的？

“强制绑定？”凌瑶眉梢微挑，非但不惊，反而来了点兴趣。多少年了，没遇到过这么“胆大包天”的东西。

【是的，宿主。】机械音回应，【本系统致力于挽救那些即将堕入黑暗深渊的命运之子，引导他们走向光明，维护诸天稳定。经检测，您拥有完成此项伟业的绝佳潜力。】

“命运之子？堕入黑暗？”凌瑶随手将那枚毁灭道纹的棋子丢回棋盒，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具体点。”

【任务世界：编号739下界，苍玄大陆。】

【核心任务目标：晏昭，原世界线中，将于一百二十年后成就无上魔尊，血洗三界，导致苍玄大陆本源崩毁，并引发波及仙界的巨大动荡。】

【您的任务：前往该下界，在晏昭彻底堕入魔道前，给予其救赎，改变其命运轨迹，阻止灭世结局。】

【任务成功：奖励……】

“奖励就不必报了，”凌瑶打断它，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这仙界，没什么是我想要而得不到的。”

系统似乎卡壳了一下，才继续道：【……任务失败：无惩罚。】

凌瑶轻笑一声。无惩罚？这系统倒是识趣，知道没什么惩罚能施加于她。

她的神念早已顺着系统提供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因果线，瞬间跨越了无尽时空壁垒，落向了那个名为“苍玄”的下界。

一幅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阴暗潮湿的矿洞深处，少年蜷缩在角落，浑身衣衫褴褛，遍布鞭痕与污血。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因干渴而开裂，唯有一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翻涌着刻骨的仇恨、不甘，以及一种濒临绝境的野兽般的凶戾。

他体内，曾经引以为傲的天生灵根，此刻布满了裂痕，灵气尽失，如同被彻底碾碎的琉璃。几个穿着同一家族服饰的修士，正对着他拳打脚踢，口中污言秽语不绝。

“晏昭，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天之骄子呢？”

“呸！废物就是废物！敢偷家族的筑基丹？找死！”

“打断他的腿，看他还敢不敢跑！”

少年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黑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施暴者，仿佛要将他们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凌瑶收回了神念。

天生魔胎，却又身负一丝微弱的先天清气，奇特的命格。此刻灵根尽碎，道途已断，怨气冲天，确实离彻底堕入魔道只差一步之遥。

救赎？

她对这个词很陌生。她这一路走来，脚下伏尸百万，登临绝巅靠的是杀伐果断，是绝对的力量，从未救赎过谁。

但……似乎比去找隔壁那几个老家伙打架，要有趣那么一点点。

尤其是，看着一个未来可能掀翻三界的小魔头，在自己手底下被“救赎”成别的样子，这过程，想想就颇有意思。

“好，这任务，我接了。”凌瑶站起身，周身那令星辰黯淡、宇宙震颤的磅礴气息，如同潮水般收敛、内蕴，直至点滴不存。她伸手在虚空一拂，身上那件由九天云霞织就、铭刻着三千大道符文的仙衣，瞬间化作了一件下界最普通不过的、粗劣的青色布裙。

她的容貌未曾大变，依旧是清丽绝伦，但那双原本映照着宇宙生灭、足以让真仙沉沦的眼眸，此刻也变得平平无奇，只剩下清澈，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低阶修士的怯懦与不安。

炼气期，三层。

不多一分，不少一毫。一个在下界底层挣扎，勉强踏入修仙门槛，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小修士形象，栩栩如生。

【宿主，您这是？】系统似乎有些不解。以这位宿主深不可测的实力，直接降临，展露仙神手段，岂不是更能轻易折服任务目标？

凌瑶低头理了理粗糙的裙摆，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无形的弧度。

“你不觉得，扮猪吃老虎，比直接一巴掌拍死老虎，有意思得多吗？”

话音未落，她一步踏出混元无极宫。

没有惊动任何仙灵之气，没有撕裂空间壁垒，她就如同投入水中的一滴雨，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浩瀚仙界。

……

苍玄大陆，东域，青岚国边境，黑风矿场。

空气中弥漫着矿石的粉尘和淡淡的血腥气。

凌瑶站在矿场外围一片稀疏的林地边缘，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青衣，感受了一下体内被自我封印到仅剩一丝、微弱到可怜的灵力流——完美模拟炼气期三层。她甚至精细地控制着这丝灵力在几条最粗陋的经脉中缓慢运行，带着些许滞涩感，任谁查探，都会断定这是个资质低劣、前途无望的小修士。

她抬眼望向矿洞深处，那个属于晏昭的方位。

嗯，位置没错。

她抬步，故意走得有些踉跄和迟疑，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踏入这片危险之地。

矿洞深处，施暴似乎暂时告一段落。那几个晏家子弟骂骂咧咧地离开，留下少年如同破布娃娃般瘫在冰冷的石地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凌瑶走到他面前，蹲下身。

阴影笼罩下来，晏昭警惕地睁开眼，那双黑眸里的凶戾几乎要溢出来，像受伤的孤狼。

凌瑶对上他的视线，脸上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最无害，甚至带着点同病相怜意味的笑容。她清了清嗓子，用刻意放柔、带着一丝怯怯的声音开口：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少年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半晌，他扯动破裂的嘴角，溢出一声极轻、却充满了无尽嘲讽与冰寒的冷笑。

他看清了眼前这少女的修为，那微弱到可怜的气息，比他全盛时期一根手指就能碾死的蝼蚁还不如。

“帮我？”他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一个炼气期……能帮什么？”

那语气里的绝望、不屑，浓郁得化不开。

凌瑶适时地低下头，像是被他的眼神和话语刺伤，有些无措，又有些窘迫。

也正好掩饰住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足以照亮万古洪荒的漠然仙光。

她在心里，对着那个未来可能血洗三界的少年魔尊，也对着自己，轻轻说道：

扮猪吃老虎这事，我比你在行。

小家伙，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