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承宠（7）
锦衣卫彻查美人落水案的第三日，御书房便传来旨意：宫人争执属实，然美人落水系失足所致，与映月阁无干。涉事宫人各打三十大板，逐出宫去，此事就此了结。
旨意传到映月阁时，齐琬姝正临窗煮茶，沸水溅起细密的水花，氤氲的水汽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青禾松了口气：“娘娘，总算是沉冤得雪了！时贵妃这次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必气得不轻。”
“未必。”齐琬姝执起茶盏，指尖拂过温热的杯壁，“时贵妃何等精明，此次不过是试探。她见明着害我不成，便想借小事搅乱我的阵脚，让我疲于应对。如今目的未达，往后只会更谨慎，手段也会更阴狠。”
话音刚落，宫外便传来消息：时贵妃以“管教不严”为由，自请禁足半月，闭门思过。这一手以退为进，既平息了陛下的不满，又博得了“贤良”之名，让齐琬姝暗自警惕。
日子稍显平静，齐琬姝却未敢松懈。她借着打理映月阁的由头，将之前资助的失势妃嫔所赠的人脉，悄悄安插进各宫的洒扫、传膳队伍中，形成一张细密的消息网。与此同时，她让青禾联络宫外商号，将宫中赏赐的珍宝分批变现，一部分用于笼络人心，另一部分则暗中送往边关，托人转交镇国将军，只附一句“感念将军戍边之劳，略尽绵薄”。
“娘娘，您为何要帮宁妃一族？”青禾不解，“他们先前对您敌意深重，如今虽暂歇，难保日后不会反咬一口。”
齐琬姝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语气平静：“在这深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宁妃一族失势，时贵妃独大，于我不利。扶持宁妃，并非为了讨好，而是为了维持三方制衡。唯有他们相互牵制，我才能有喘息之机。”
青禾恍然大悟，愈发敬佩自家主子的深谋远虑。
半月后，时贵妃解禁，却并未立刻兴风作浪，反而闭门谢客，潜心礼佛。宫中流言四起，说贵妃经此一事，心性大改，潜心向佛以求陛下宽恕。齐琬姝听闻，只淡淡吩咐：“派人留意芷兰殿的动静，尤其是往来的宫人太监，有任何异常即刻禀报。”
她深知，时贵妃绝非真心礼佛，这般沉寂，定是在暗中谋划更大的动作。
果不其然，三日后，太医院传来消息：宁妃偶感风寒，久治不愈，日渐憔悴。齐琬姝心中一动，宁妃向来身体康健，怎会突然风寒不愈？她立刻让青禾联络长春宫的眼线，打探消息。
当晚，眼线便传回密报：宁妃并非风寒，而是中了慢性毒，每日服用的汤药中，被人掺了微量的牵机引，虽不致命，却能日渐损耗元气，让人形容枯槁，最终油尽灯枯。而送药的宫人，正是时贵妃解禁后，以“照料宁妃起居”为由，派去长春宫的。
齐琬姝眸色一沉，时贵妃好狠的心思！宁妃失了兵权，本就对她构不成威胁，她却依旧赶尽杀绝，想来是怕宁妃一族日后翻身，报复于她。
“娘娘，我们要不要告诉宁妃？”青禾忧心道。
“不可。”齐琬姝摇头，“我们无凭无据，贸然告知，只会打草惊蛇，甚至被时贵妃反咬一口，说我们挑拨离间。再者，宁妃未必会信我们。”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计较：“青禾，替我备一份玉露膏，说是‘听闻宁妃娘娘身体不适，嫔妾偶得一方，可滋养元气’，让人送去长春宫。另外，让太医院的眼线，悄悄在院判面前提及‘宁妃的病症，似与慢性毒物有关’，点到即止，不必多言。”
玉露膏中含有解毒的成分，虽不能根治牵机引之毒，却能暂缓毒性蔓延；而太医院院判素来谨慎，听闻此言，定会暗中查验，到时真相自会水落石出。
宁妃收到玉露膏，虽心存疑虑，却也知晓齐琬姝此刻与她有着共同的敌人，便姑且一试。谁知服用两日后，精神竟真的好了许多，面色也红润了几分。她心中起疑，立刻让人将每日服用的汤药送去太医院查验。
结果不出所料，汤药中果然含有牵机引。宁妃又惊又怒，当即派人将那名送药的宫人拿下审问。宫人不堪酷刑，很快招供，承认是受时贵妃指使，长期在汤药中掺毒。
宁妃气得浑身发抖，当即就要进宫向陛下告状。就在这时，齐琬姝派人送来一封信笺，上面只写着：“贵妃势大，陛下多疑，此刻告状，恐难扳倒她，反遭报复。不如静观其变，寻良机再反击。”
宁妃看着信笺，冷静了许多。她深知扶月所言极是，时贵妃背后有外戚势力，陛下虽不满，却也不会轻易动她。若此刻贸然告状，时贵妃只需推说宫人私自行事，与她无关，陛下最多责罚她管教不严，而自己却会彻底得罪她，日后必遭疯狂报复。
“好一个月嫔，倒是比本宫看得通透。”宁妃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她收起怒火，让人将那名宫人秘密处置，对外只说“宫人不慎落水身亡”，同时继续服用玉露膏，暗中调养身体，静待时机。
芷兰殿中，时贵妃得知宁妃的汤药被查验出毒物，却并未声张，心中暗暗诧异。她本想借慢性毒慢慢除掉宁妃，却没想到被人识破，而宁妃的反应，更是出乎她的意料。
“娘娘，要不要再想个法子？”掌事嬷嬷低声问道。
“不必。”时贵妃端起茶杯，眸色阴鸷，“宁妃既已察觉，必定严加防范，再动手只会打草惊蛇。看来，我们得换个目标了。”她的目光落在映月阁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月嫔倒是越来越能耐了，既敢帮宁妃，也敢跟本宫作对。这深宫之中，容不下两个聪明人。”
几日后，宫中举办赏花宴，皇后主持，各宫妃嫔皆需参加。齐琬姝知道，这定是时贵妃的机会，她必然会在宴会上发难，对付自己。
赏花宴当日，御花园中百花齐放，热闹非凡。齐琬姝身着一身淡紫色宫装，鬓边簪着一支紫水晶步摇，清雅脱俗，却又不失嫔位的体面。她刚踏入花园，便感受到几道目光落在身上，其中既有宁妃复杂的审视，也有时贵妃冰冷的敌意。
皇后坐在主位上，见她进来，淡淡一笑：“月嫔来了，快入座吧。”
“谢皇后娘娘。”齐琬姝屈膝行礼，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宴会伊始，气氛还算融洽。时贵妃一改往日的冰冷，频频与各宫妃嫔谈笑风生，仿佛真的潜心礼佛，心性大改。齐琬姝心中警惕，暗自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贵妃忽然起身，端着酒杯走到齐琬姝面前，语气带着笑意：“月嫔妹妹，前几日之事，是姐姐误会了你，还望妹妹莫要见怪。今日姐姐敬你一杯，就当赔罪了。”
齐琬姝心中一凛，知道这杯酒定有问题。她起身行礼，语气恭敬：“贵妃娘娘言重了，嫔妾不敢当。只是嫔妾近日身体不适，不便饮酒，还望娘娘恕罪。”
“妹妹这是不给姐姐面子？”时贵妃脸色一沉，语气带着一丝威胁，“还是说，妹妹心中依旧记恨姐姐？”
周围的妃嫔们纷纷侧目，目光落在齐琬姝身上，带着几分好奇与幸灾乐祸。齐琬姝知道，今日这杯酒，她若不喝，便是不给时贵妃面子，定会被她抓住把柄；若喝了，怕是性命难保。
她定了定神，缓缓道：“娘娘说笑了，嫔妾怎敢记恨娘娘？只是嫔妾的身体，实在不宜饮酒。不如这样，嫔妾以茶代酒，敬娘娘一杯，感谢娘娘的宽宏大量。”
说罢，她端起桌上的茶杯，就要一饮而尽。
“慢着！”时贵妃忽然喝止，语气冰冷，“茶怎能代替酒？妹妹这般做，分明是看不起姐姐！”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也罢，妹妹既然身体不适，姐姐便不强求。只是姐姐听闻，妹妹近日得了一方绝世好茶，名为雨前龙井，今日何不拿出来，让大家一同品鉴品鉴？”
齐琬姝心中一沉，时贵妃果然早有准备。她口中的雨前龙井，正是前几日江南官员进贡的贡品，陛下赏赐了她一些。她知道，时贵妃定是在茶中动了手脚，想借此陷害她。
“娘娘说笑了，嫔妾哪有什么绝世好茶？”齐琬姝故作惊讶，“陛下赏赐的茶叶，不过是寻常之物，怎敢拿出来在娘娘与各位妹妹面前献丑？”
“妹妹何必谦虚？”时贵妃步步紧逼，“今日是赏花宴，大家欢聚一堂，正该共享好物。妹妹若藏着掖着，便是扫了大家的兴。”
皇后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并未开口阻止。齐琬姝知道，皇后是想坐山观虎斗，看看她与贵妃究竟谁能胜出。
就在这时，宁妃忽然起身，端着酒杯走到两人面前，语气平淡：“贵妃娘娘，月嫔妹妹既说身体不适，便不必强求了。不如姐姐陪你喝一杯，就当给你赔罪了。”
齐琬姝心中一动，没想到宁妃竟会出面帮她。时贵妃脸色一僵，随即冷笑：“宁妃姐姐何时与月嫔妹妹这般亲近了？莫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背叛了你？”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宁妃语气平淡，“今日是赏花宴，大家应以和为贵。贵妃娘娘若执意要月嫔妹妹献茶，不如先让姐姐品鉴一番，若真是什么绝世好茶，再让大家一同分享也不迟。”
说罢，她不等时贵妃回应，便对身后的宫女道：“去，将月嫔妹妹宫中的雨前龙井取来，给本宫泡一杯。”
时贵妃脸色铁青，却又不好反驳。她知道，宁妃这是故意与她作对，若她执意阻止，反倒显得心虚。
不多时，宫女便捧着泡好的茶水走来，茶香四溢。宁妃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神色平静：“果然是好茶，清香醇厚，回味无穷。只是妹妹身体不适，怕是无福消受了。”
说罢，她将茶杯递给身后的宫女，示意她倒掉。
时贵妃看着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她精心策划的阴谋，就这样被宁妃轻易化解了。
齐琬姝心中感激，对宁妃微微颔首。宁妃回以一个淡淡的眼神，并未多言。
赏花宴最终在略显尴尬的气氛中结束。齐琬姝回到映月阁，心中清楚，今日宁妃帮她，并非真心与她交好，而是为了共同对付时贵妃。但无论如何，这份情，她记下了。
夜色渐深，齐琬姝独自坐在案前，脑海中复盘着今日的赏花宴。时贵妃的步步紧逼，宁妃的意外援手，皇后的冷眼旁观，陛下的缺席，这一切都让她明白，深宫之中的局势，愈发复杂难测。
就在这时，青禾匆匆进来，神色慌张：“娘娘，不好了！宁妃娘娘回宫后，忽然腹痛不止，太医诊治后，说是中了毒！”
齐琬姝心头一震，手中的笔“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知道，时贵妃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的阴谋未能得逞，便立刻对宁妃下了毒手！
“太医怎么说？”齐琬姝急切地问道。
“太医说，宁妃娘娘中的是急性毒，若不能及时解毒，怕是……”青禾话未说完，便已泣不成声。
齐琬姝定了定神，语气坚定：“青禾，替我备轿，我要立刻前往长春宫！”
她知道，此刻她必须去。宁妃若死，时贵妃下一个目标，便是她。唯有保住宁妃，才能继续维持三方制衡的局面，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轿子很快抵达长春宫，殿内灯火通明，太医们神色凝重地忙碌着。宁妃躺在床上，面色惨白，气息奄奄。齐琬姝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她虚弱的模样，心中一紧。
“月嫔……妹妹……”宁妃艰难地睁开眼，声音微弱，“是姐姐……连累了你……”
“娘娘莫要多言。”齐琬姝握住她的手，语气坚定，“太医们正在尽力，娘娘定会吉人天相，平安无事的。”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报：“陛下驾到——”
齐琬姝心头一松，陛下终于来了。她知道，只要陛下在，时贵妃便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动手，宁妃也能暂时保住性命。
陛下踏入殿内，见宁妃奄奄一息的模样，眉头紧锁：“这是怎么回事？”
太医连忙上前禀报：“回陛下，宁妃娘娘中了急性毒，毒性猛烈，臣等正在尽力解毒，但能否保住性命，还要看娘娘的造化。”
陛下脸色一沉，语气冰冷：“查！立刻彻查此事，是谁竟敢在宫中下毒，谋害妃嫔！”
“是！”锦衣卫统领连忙领旨，带人下去彻查。
齐琬姝知道，这一次，时贵妃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她只希望，陛下能查明真相，还宁妃一个公道，也让这深宫之中，少一份阴谋诡计，多一份安宁。
然而，她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奢望。在这波谲云诡的深宫中，安宁，从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她能做的，唯有步步为营，谨慎行事，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拼尽全力，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