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芳承宠(3)

芷兰殿的暖阁内,熏香依旧浓郁,却不复往日的和煦。时贵妃斜倚在铺着白狐裘的宝座上,凤眸微眯,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直直落在齐琬姝身上:“皇后方才驾临揽月轩,与你说了些什么?”

齐琬姝心头早有准备,闻言即刻屈膝跪地,姿态恭谨得近乎卑微:“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不过是怜惜嫔妾宫中流言缠身,特意前来宽慰几句,并无其他吩咐。”她垂着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嫔妾不敢隐瞒娘娘,皇后娘娘虽提及中宫尊贵,却未敢有半分拉拢之意,嫔妾也当即表明心迹,此生唯娘娘马首是瞻,绝不敢有二心。”

“哦?”时贵妃冷笑一声,指尖敲击着扶手,发出清脆的声响,“皇后素来深居简出,如今却特意屈尊去看你一个小小贵人,你倒觉得只是宽慰?”她猛地前倾身子,语气陡然凌厉,“莫不是你见皇后递了橄榄枝,便忘了是谁将你从泥沼中拉出,是谁让你得见天颜、册封为贵人?”

“娘娘明鉴!”齐琬姝连忙叩首,额角触碰到冰凉的金砖,“嫔妾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忘娘娘的再造之恩!皇后娘娘的好意,嫔妾只当是中宫体恤,绝无半分攀附之心。”她抬起头,眼底凝着泪光,语气真切,“这深宫之中,若不是娘娘护着,嫔妾早已被流言吞噬,或是遭了宁妃娘娘的报复。娘娘于嫔妾,是再生父母,嫔妾此生此世,只认娘娘这一个主子!”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嫔妾深知,中宫虽尊,却无实权,娘娘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嫔妾怎会愚蠢到舍本逐末?往后无论旁人如何拉拢,嫔妾的心,永远向着娘娘。若有半句虚言,便让嫔妾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时贵妃静静地看着她,见她言辞恳切,眼底并无半分虚情,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几分。她深知齐琬姝父母握在自己手中,谅她也不敢轻易背叛。再者,皇后向来无依无靠,即便拉拢了齐琬姝,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起身吧。”时贵妃沉凝片刻,缓声道,“本宫并非不信你,然这宫中人心难测,皇后之谋,你需谨慎防范,日后行事,务必须谨慎”她示意宫女扶起齐琬姝,“往后若再有人拉拢你,不必顾及,只管如实禀报本宫,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谢娘娘信重!”齐琬姝跪地稽首,谢恩毕,起身时后背已微湿。此场危机,终是得解。

辞别时贵妃,齐琬姝乘坐轿子返回揽月轩。刚踏入殿门,便见御前太监已在殿中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躬身道:“月贵人,陛下今夜还请您侍寝,特命奴才前来传话。”

齐琬姝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敬应道:“嫔妾遵旨,有劳公公。”

送走太监,青禾忍不住上前道:“贵人,陛下已是连续第三日驾临揽月轩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齐琬姝神色一敛,眼眸深处掠过一缕忧色:“恩宠愈隆,危险愈近。”她心里清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况是在这深宫内苑,如此接连不断的恩宠,早已使她成为众矢之的,尤其是时贵妃,恐怕对她已生忌惮之意。

夜幕降临,陛下如期而至。揽月轩的烛火被调得愈发柔和,映得齐琬姝的脸庞愈发清丽动人。她褪去了白日的恭谨,多了几分温婉柔顺,侍奉陛下用餐、更衣,言行举止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疏离。

陛下斜倚在榻上,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见惯了宫中女子的刻意逢迎,齐琬姝的温婉与安分,反倒让他觉得舒心。“近日流言缠身,你倒能沉得住气。”陛下开口道。

“回陛下,流言止于智者,嫔妾相信陛下心中自有明断。”齐琬姝走到榻边,垂眸道,“况且嫔妾只求能安分守己,侍奉陛下左右,其他的事,并不敢过多计较。”

陛下伸手握住她的手,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你能有这份心思,甚好。”他顿了顿,又道,“往后若有难处,只管向朕开口,朕护着你。”

“谢陛下隆恩。”齐琬姝心中一暖,却并未因此放松警惕。她知道,陛下的恩宠,既是庇护,也是枷锁。

这一夜,揽月轩的烛火终夜未熄。而芷兰殿内,时贵妃却彻夜难眠。

她坐在窗前,望着揽月轩方向的灯火,心中翻涌起浓烈的嫉妒。想她从前不过是位籍籍无名的美人,为了让陛下记挂这张脸,苦学才情舞艺,费尽心力才晋封贵妃,却从未得过陛下这般连续三日的恩宠。扶月如今不过一个小小贵人,竟已隐隐对她构成威胁,时贵妃心里那叫一个懊悔啊,真不该让扶月在陛下面前出了风头。

“贱人!”时贵妃低声咒骂,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她绝不能容忍有人抢走陛下的恩宠,更不能容忍有人威胁到她的地位。

她召来掌事威胁,声音冰冷刺骨:“她既已碍了本宫的眼,便除了她。”

威胁心头一震,连忙躬身道:“娘娘,此计……是否过于冒险?陛下现下对月贵人甚是宠爱,若是追查起来……”

“追查?”时贵妃冷笑一声,语气带着十足的自信,“一个小小贵人罢了,死了便死了。你找个稳妥的法子,让她染疾暴毙,做得干净些,不留痕迹。陛下向来薄情,断不会为了一个失了新鲜感的贵人深究,到头来,陛下选的终究是本宫。”

嬷嬷见贵妃心意已决,不敢再多言,连忙叩首:“奴婢遵旨,定不辜负娘娘所托。”

嬷嬷退去后,时贵妃独自坐在窗前,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倒要看看,没有了她的庇护,没有了陛下的恩宠,扶月还能活多久。这深宫之中,从来都只有赢家,而她,绝不会输。

与此同时,揽月轩中,齐琬姝方侍奉陛下安寝。夜露渐浓,烛火被风檐卷得忽明忽暗,映得帐幔上的缠枝莲纹忽隐忽现。齐琬姝侧身躺着,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指尖却死死攥着锦褥一角,直到指节泛白。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复盘白日里芷兰殿的每一处细节——时贵妃那句“日后务须谨慎”,语气看似关切,尾音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还有嬷嬷立于阶下时,那道落在她背上的、沉甸甸的目光,绝非善意。

陛下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龙涎香的气息弥漫在帐内,本该是最安稳的庇护,此刻却让她如芒在背。她太清楚这深宫的规矩,恩宠从来不是护身符,反倒是最灼人的烈焰。连日来陛下的频频驾临,早已打破了宫中的平衡,时贵妃那般好胜善妒的性子,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出身卑微的贵人分走圣心?

辗转至后半夜,齐琬姝才浅浅合眼,却被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惊醒。她猛地睁眼,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见青禾正端着一盏汤药,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神色带着几分为难。

“贵人,这是内务府送来的安神汤,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让您补补精神。”青禾将药碗放在榻边的矮几上,低声道。

齐琬姝的目光落在那碗汤药上,黑褐色的药汁泛着微苦的气息,表面还浮着一层细密的浮沫。她心中一动,指尖探向碗壁,触感微凉——安神汤素来要趁热服用,这般温度,分明是早已备好,却故意等凉了才送来,像是在刻意掩饰什么。

“陛下还在安睡,怎好扰了圣驾?”齐琬姝声音压得极低,不动声色地将药碗往远处推了推,“先搁着吧,等天亮了再说。”

青禾愣了愣,见自家贵人神色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得应了声“是”,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待殿内重归寂静,齐琬姝才悄悄起身,走到矮几旁。她拿起银簪,探入药汁之中,片刻后取出,簪尖竟泛着一丝淡淡的黑痕。

果然。

她心中一寒,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时贵妃下手竟如此之快,连陛下的名头都敢借用,想来是算准了她不敢违逆圣意,更算准了她即便察觉不对,也无凭无据,只能自认倒霉。

齐琬姝将银簪藏回袖中,重新躺回榻边,却再无半分睡意。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时贵妃既然已经动了杀心,今日这碗汤药只是开始,往后必定还有更阴狠的手段等着她。

天刚蒙蒙亮,陛下便起身离去。齐琬姝送走陛下后,立刻召来青禾,附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青禾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匆匆离去。

不多时,青禾便带回了消息:“贵人,奴婢打听了,昨夜送药的小太监,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假扮的,今早已经出宫去了。还有,御膳房那边说,陛下根本没吩咐过送安神汤。”

齐琬姝眸光一沉,果然是时贵妃的手笔。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

“青禾,替我取一套素色宫装来,再备些薄礼。”齐琬姝道,“我们去坤宁宫。”

青禾一愣:“贵人,您要去找皇后娘娘?可……可昨夜刚从贵妃娘娘那里出来,此刻去找皇后,怕是会惹来更多猜忌。”

“猜忌?”齐琬姝冷笑一声,“如今我们已是腹背受敌,若不找个靠山,迟早会被时贵妃悄无声息地除去。皇后娘娘昨日既已示好,便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她顿了顿,语气愈发坚定,“时贵妃能借陛下的名头害我,我便能借中宫的威势自保。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

梳妆完毕,齐琬姝身着一身月白色宫装,不施粉黛,只在鬓边簪了一朵素白的绒花,瞧着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坚韧。她带着青禾,捧着准备好的薄礼,缓步向坤宁宫走去。

一路上,宫人们的目光各异,有好奇,有讥讽,也有同情。齐琬姝视而不见,只顾着快步前行。她知道,这一步踏出,便再也没有回头路。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闯过去。

坤宁宫的宫门紧闭,守门的宫女见是她,神色带着几分迟疑。齐琬姝上前,语气恭敬:“劳烦姐姐通传一声,揽月轩月贵人扶月,有要事求见皇后娘娘,还请娘娘恩准。”

宫女打量了她片刻,终究不敢怠慢,转身入内通报。不多时,宫女便出来回话:“皇后娘娘请贵人入内。”

齐琬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饰,迈步走进了坤宁宫。殿内依旧肃穆,皇后正坐在窗边看书,见她进来,抬眸看了她一眼,语气平淡:“你倒是来得巧,本宫刚看完一卷书。”

“嫔妾打扰娘娘清修,还望娘娘恕罪。”齐琬姝屈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嫔妾今日前来,是有要事向娘娘禀报,关乎嫔妾性命,也关乎宫中体统。”

皇后放下书卷,神色微变:“哦?你且说来听听。”

齐琬姝抬起头,眼底凝着泪光,从袖中取出那支泛着黑痕的银簪,递了上去:“娘娘请看,这是昨夜陛下赏赐的安神汤,嫔妾用银簪一试,才知其中竟有毒。”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恳切,“嫔妾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妄议贵妃娘娘,可昨夜送药之人,确是贵妃娘娘宫中的人。嫔妾走投无路,只能求娘娘为嫔妾做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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