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乱世逢孤女，一诺许江南
第九章 乱世逢孤女，一诺许江南
1854年秋，八月廿
官道被秋阳晒得干裂，车辙印里嵌着枯草，风一吹就卷起飞沙，迷得人睁不开眼。我骑在马上，后背已经被汗浸湿，贴身的旅行衣裙黏腻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原主那该死的高挑身形——哪怕逃出来这么多天，这具身体的骨架子也没半点要收敛的意思，走在哪儿都像根杵在地里的标枪，想低调都难。
“姑娘，前面好像有村落遗迹，要不要歇口气，给马添点水？”车夫老王勒住缰绳，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这一路从金陵到江南，走了快半月，除了偶尔遇到的商队，满眼都是荒凉，田地里看不见庄稼，只有齐腰深的野草，偶尔能瞥见烧毁的房屋断壁，黑黢黢的梁木刺向天空，像极了这乱世里伸出来的枯手。
我点点头，正想应声，目光却被路边的大槐树下吸引。那树约莫有上百年了，树干被烧得焦黑，半边枝桠都枯了，却顽强地抽出几根绿芽。而树下，蜷缩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像两只被遗弃的小野猫，相互依偎着，在空旷的官道旁显得格外单薄。
“停下。”我翻身下马，粗布旅鞋踩在碎石子路上，硌得脚生疼——早知道乱世行路这么遭罪，当初就该彻底摒弃那些无用的体面，哪用得着现在脚底板都快磨出茧子。我提着裙摆，婀娜的身姿在荒草中艰难前行，心里把自己骂了八百遍：苏云娇啊苏云娇，你是不是闲的？刚从虎口里逃出来，金条还没捂热，江南的铺子还没影，居然还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
走近了才看清，两个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烂得连遮体都勉强。大一点的女孩约莫十二三岁，头发枯黄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却像受惊的小兽，清冷又警惕，死死地把另一个更小的女孩护在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一根枯树枝，像是握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小的那个十岁左右，梳着两个快散了的小辫子，大眼睛灵动得很，却满是怯懦，只敢从大女孩的胳膊底下偷偷打量我，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急促扇动，咽口水的声音在寂静的路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们面前摆着几根挖来的野菜，绿油油的却带着泥土，一看就是没洗过，旁边还有半块干硬的饼子，黑黢黢的不知道放了多久，上面还沾着草屑，想来是她们仅有的口粮。
原主的记忆突然涌上来，那些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被太平军抓壮丁的男人，饿死在路边的孩子，一幕幕像电影似的在脑海里闪过。我前世在孤儿院做过义工，看着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小姑娘，明明自己都活得朝不保夕，却还拼命护着对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酸又疼。
我刚想往前走一步，大女孩立刻绷紧了身子，把身后的小姑娘又往怀里揽了揽，枯树枝横在身前，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倔强：“你别过来！我们没有值钱的东西，也不会跟你走！”
我停下脚步，心里暗自嘀咕：这孩子倒是警惕，不过也难怪，这年头，人心比这乱世还乱，谁知道我是不是人贩子？可我这张脸，虽然一路风尘仆仆，却也算不上凶神恶煞吧？顶多是因为赶路有点憔悴，怎么就这么招人怕？
“别怕，我不是坏人。”我放柔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同时慢慢蹲下身，让自己高挑的身形显得不那么有压迫感。从行囊里掏出油纸包着的饼子和肉干——这是我特意备的干粮，用精细的面粉做的，还加了蜂蜜，肉干也是精选的牛肉，在这乱世里，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我把干粮放在地上，推过去一点，然后后退了几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刚从金陵过来，要去江南做生意。你们看，我带着商队，不是坏人。这些吃的给你们，你们都饿坏了吧？”
大女孩盯着我，又看了看地上的干粮，眼神里满是犹豫。她偷偷打量我的衣着——虽然是旅装，却也算干净整齐，再看远处停着的马车和车夫，不像是歹人的模样，可乱世的教训让她不敢轻易相信任何人。旁边的小女孩实在忍不住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格外清晰，她偷偷拉了拉大女孩的衣角，声音细若蚊蚋：“清颜姐，我饿……”
我心里一动，原来这大女孩叫清颜。顺势笑了笑，没有点破，只是顺着话头轻声问道：“清颜？是你的名字吗？真好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家里人呢？”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流转，又补充道，“对了，我叫苏云娇，你们可以叫我苏姐姐。那这位小妹妹，又唤什么名字呀？”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香囊——那里面是稀释后的迷幻香，本是用来应急，此刻却半点用不上，对付这些孩子，真心远比算计管用。乱世里的孩子，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与其逼迫，不如让她们自己选择。
大女孩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顺着她的名字往下问，警惕的眼神松动了几分。喉结动了动，实在抵不过饥饿的诱惑，终于松了口气，扔掉手里的枯树枝，快步走到干粮前。她没有先顾着自己，而是拿起一块饼子，小心翼翼地掰了一大半递给身边的小女孩，自己只留了一点点，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眼神里满是不确定，像是怕这是一场易碎的梦，一用力就碎了。
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看得我心里一阵发酸。小女孩吃得太急，差点噎到，大女孩立刻放下自己手里的饼子，拍着她的后背，眼神里满是疼惜，还低声叮嘱：“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我从行囊里拿出水囊，递过去：“慢点吃，别噎着，喝点水。”
大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先给小女孩喝了大半，最后自己才喝了一小口，把水囊还给我，小声说了句：“谢谢苏姐姐。我叫林清颜。”
她的眼神暗了下去，手里的饼子也没了刚才的香，声音带着哽咽：“村里着火了，爹娘……爹娘都没了，我们一路逃出来，想去找亲戚，可不知道亲戚在哪里。”她顿了顿，紧紧攥着身边小女孩的手，“她叫苏婉儿，是我邻居家的妹妹，她爹娘也没了，现在就剩我们俩相依为命了。”
苏婉儿红了眼眶，紧紧靠着林清颜，小手攥着她的衣袖，小声说：“清颜姐，我怕……我不想再躲了。”
我心里叹了口气，这乱世，真是人命如草芥。我刚逃离金陵那个牢笼，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可比起这两个孤苦无依的小姑娘，我至少还有金条，还有未来的希望，而她们，却只能在这荒郊野岭里相互取暖，挣扎求生。
“跟我走吧。”我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我这是脑子进水了？带着两个孩子，路上多不方便？而且我去江南是要做生意的，建工坊，开铺子，哪有时间照顾孩子？万一她们路上生病，或者遇到乱兵，我能不能护住她们都是个问题。
林清颜也愣住了，抬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疑惑和警惕：“跟你走？你要带我们去哪里？你为什么要帮我们？我们什么都不会，还会给你添麻烦。”
“去江南。”我看着她们，语气坚定，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清晰，“我要在江南开一家香料铺，还要建一个孤儿院，给你们一个家，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还能读书识字。”
说完这话，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孤儿院的选址可以在工坊旁边，这样既能照顾孩子，还能让大一点的林清颜帮忙做点力所能及的活，比如分拣香料、记录简单的账目，苏婉儿年纪小，也能学着包装货物，算是半工半养。而且，我脑子里的现代知识，不仅能用来做香料，还能教她们读书写字、辨识药材，让她们将来能有一技之长，不至于再像现在这样颠沛流离。
“可……我们真的能帮上忙吗？”林清颜小声说，显然还是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然能。”我笑了笑，自嘲道，“说起来，我也是个没人疼的，刚从火坑里逃出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们跟着我，说不定还能给我做个伴，让我路上不至于太无聊。”
我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到了江南，你们要是想走，我也不拦着，还会给你们路费。但我保证，只要你们跟着我，我就不会让你们再受冻挨饿，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们，咱们互相做个伴，日子总能好起来的。”
林清颜看着我，又看了看身边满眼向往的苏婉儿，犹豫了很久。苏婉儿拉了拉她的手，声音带着期盼：“清颜姐，我想有个家，想跟着苏姐姐，不用再风餐露宿了。”
林清颜看着身边年幼的妹妹，又看了看我眼中的真诚，终于点了点头，眼眶泛红：“好，我们跟你走。苏姐姐，谢谢你肯收留我们，我们一定会好好听话，不给你添麻烦。”
我心里一喜，连忙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把两个孩子扶上车。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褥子，孩子们显然从没坐过这么舒服的马车，都有些拘谨，坐得笔直，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眼神里满是好奇和忐忑。
我给苏婉儿擦干眼泪，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以后就不用哭啦，有我和清颜在，没人能欺负你，咱们很快就有自己的家了。”
苏婉儿怯生生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格外可爱。
林清颜则一直保持着警惕，时不时地打量马车里的环境，又看了看我，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会兑现承诺。我也不戳破，只是从行囊里拿出两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们：“擦擦脸吧，咱们往江南去，那边的日子会不一样的。”
马车重新出发，朝着江南的方向驶去。苏婉儿大概是累坏了，靠在林清颜身上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林清颜则一直睁着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像一只护崽的小兽，时不时地给苏婉儿掖掖衣角，动作轻柔。
我看着她们，心里突然觉得无比踏实。以前在金陵，每天都要提心吊胆，装神弄鬼，忽悠这个忽悠那个，活得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而现在，身边有了这两个孩子，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了牵挂，有了活下去的意义。江南的生意，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这两个小姑娘，为了给她们一个安稳的家。
“清颜，”我突然开口，打破了马车里的寂静，“你看婉儿这名字多好听，你的名字也雅致，都不用改了。往后到了江南，我教你识字算账、辨识香料，教婉儿做些简单的手工活，咱们把‘宣香阁’开起来，把日子过得红火起来，好不好？”
林清颜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眼神里的警惕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柔和与憧憬：“好，苏姐姐，我们都听你的。我会好好学，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我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什么帮不帮忙的。”
马车继续前行，秋阳渐渐西斜，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路边的荒草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的村落遗迹也变得温柔起来。风从车窗里吹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驱散了一路的疲惫。
以前在实验室里，每天面对的都是冰冷的仪器和数据，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带着两个乱世孤女，奔赴一个未知的未来。说起来也挺讽刺的，我一个学精细化工的硕士，穿越前研究的是如何用科学改变世界，穿越后却成了一个带着孤儿闯天下的“孩子王”，还要靠装神弄鬼忽悠来的金条，给这些孩子建一个家。
“姑娘，您真是个好人。”车夫老王忍不住感叹，“这乱世里，能像您这样心善的人，不多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好人？我可算不上。我以前在金陵，忽悠过人，‘借’过别人的东西，说起来也是个‘江湖神棍’呢。”
林清颜听到这话，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惊讶。
我笑着解释：“不过我忽悠的都是坏人，‘借’的都是不义之财。到了江南，我就做个正经生意人，靠自己的本事赚钱，养活你们这两个小丫头，让你们都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林清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信任又多了几分，悄悄往我身边挪了挪，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着身子。
马车蹄声哒哒，载着我，载着满满的金条，载着两个相依为命的乱世孤女，朝着江南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我靠在马车里，看着窗外渐渐秀丽的景色，心里充满了期待。江南的烟雨，西湖的美景，还有我的“宣香阁”，我的孤儿院，还有林清颜和苏婉儿，构成了我未来的生活。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太平天国的“御妹洪宣娇”，也不再是那个只想着跑路的精细化工硕士苏云娇，我是这两个孩子的姐姐，是“宣香阁”的掌柜，是一个要在乱世里给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的普通人。
“江南，我来了。”我在心里默念，“清颜，婉儿，咱们的家，来了。”
夕阳下，马车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希望的道路，延伸向远方。乱世虽苦，但只要心中有光，有牵挂，就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而我，苏云娇，将带着这两个孩子，在江南的烟雨里，书写一段属于我们的传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