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年关将近，史莱克学院被一层喜气与离愁交织的薄纱笼罩。学员们大多收拾行囊，准备返回各自家族或宗门，享受短暂的年节团聚。学院里因此清冷了不少，连空气中都似乎飘荡着一种空旷的寂寥。
古月娜对此毫无感觉。星斗大森林没有年节，银龙王的生命里也从未有过“团聚”的概念。她只觉得学院安静下来挺好，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喧嚣，她和她的羽冰能更自在地待在一起。
霍羽瞳似乎也并无归意。永恒天国的时间流速与法则与此界迥异，年节于她而言，同样是个陌生的词汇。她只是如常修炼、看书，偶尔望着窗外簌簌落雪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月娜很满意这种状态。她甚至觉得，这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年”，虽然可能并不被任何一方传统的历法所承认。
她决定做点什么。
观察了霍羽瞳这么久，古月娜知道她对“仪式感”这种东西近乎漠然。过于喧闹的庆祝、华丽的装饰、冗余的礼节，只会让她感到不适。她需要的是另一种方式，一种更贴合她本质的、安静而特别的“纪念”。
古月娜开始悄悄准备。
她没再去城内那些热闹的集市，而是独自深入了史莱克城附近一座人迹罕至的、终年积雪的险峰。那里生长着一种极为罕见的“岁寒星昙”，只在每年最冷的时节、月光最盛的深夜绽放，花色冰蓝，形如星子聚合，花香清冽悠远，且摘下后能以自身寒气维持盛放状态数日不凋。
为了采到这花，古月娜耗去大半夜，与守护星昙的冰属性魂兽周旋，甚至动用了一丝银龙王的本源气息才将其慑退。当她带着几枝包裹在自身寒气中、依旧保持着绽放姿态的岁寒星昙回到宿舍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她的发梢和肩头都沾着未化的冰晶。
霍羽瞳尚未醒来。古月娜轻手轻脚地将星昙插入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通体莹白如冰雪雕成的细颈瓶中，摆放在窗边那张小几上。晨光熹微，透过冰蓝的花瓣，在室内投下清冷而梦幻的光影，那缕独特的冷香悄然弥漫开来。
接着，是食物。古月娜放弃了所有复杂的年节菜肴，她记得霍羽瞳似乎对一种用北地冰泉和几种纯净谷类酿造的、酒精度极低的“寒潭酿”有过一丝好奇。她寻遍全城，才从一个隐居的老匠人那里买到一小坛窖藏了十年的。又用几种属性温和的灵果和冰属性魂兽最纯净的胶质，亲手熬制了一小罐凝冻状的、晶莹剔透的“冰玉膏”。
没有张灯结彩，没有喧嚣宴饮。当年节的正日来临，宿舍里依旧只有她们两人。
傍晚，古月娜点亮了房间里几盏光线柔和的魂导灯，将那瓶岁寒星昙移到屋子中央的小圆桌上，旁边摆着那坛寒潭酿，两只同样质地的冰玉杯，还有那罐冰玉膏。
霍羽瞳结束了一日的修炼，从聚寒阵中走出，看到这精心布置却又异常简洁的一幕时，脚步微微顿住。她的目光掠过桌上冰蓝的星昙，掠过那坛酒和玉膏，最后落在站在桌旁、眼神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的银发少女身上。
“这是？”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古月娜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唔……听说今天是你们人类很重要的日子……虽然你可能不过……但我想着，总该有点什么不一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笨拙的局促。
霍羽瞳看着她微红的耳根和那副难得一见的、近乎羞赧的模样，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她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在古月娜对面坐了下来。
古月娜立刻像是得到了鼓励，眼睛亮了起来。她拿起酒坛，拍开泥封，一股清冽如泉、又带着淡淡谷物醇香的寒气瞬间溢出。她小心地将那近乎透明的浅碧色酒液倒入两只冰玉杯中。
“尝尝看，不醉人的。”她将其中一杯推到霍羽瞳面前，自己端起另一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霍羽瞳端起酒杯，指尖传来玉杯温润的凉意。她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酒液，凑到唇边，浅浅啜了一口。
酒液入口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却带起一丝奇异的暖意，并不辛辣，只有纯净的甘冽和悠长的回香，确实与寻常酒水不同。
“如何？”古月娜屏住呼吸。
“……很好。”霍羽瞳放下酒杯，轻声评价。
古月娜立刻笑开了花，像是得到了天大的褒奖。她又忙不迭地打开那罐冰玉膏，用同样质地的玉勺挖了两小勺，分别盛入两个小盏中，推给霍羽瞳一盏。
冰玉膏颤巍巍的，晶莹剔透，散发着混合了灵果清甜与寒胶纯净的气息。
霍羽瞳用小勺舀了一点送入口中，口感滑嫩清甜，入口即化，化为一股温和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驱散了冬日修炼带来的一丝疲惫。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对坐着，偶尔抿一口酒，吃一勺冰玉膏。窗外是寂静的雪夜，窗内是清冷的星昙幽香和柔和灯光。
没有祝酒词，没有热闹的寒暄。只有偶尔杯盏轻碰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沉静的呼吸。
但古月娜却觉得，这比她想象过的任何热闹场面都要好。
她的羽冰就坐在对面，在她亲手布置的、独属于她们的小小世界里，安静地陪着她，度过这个被世人赋予特殊意义、于她们却只是寻常又特别的日子。
“羽冰。”古月娜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霍羽瞳抬眸看她。
古月娜看着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的眉眼，看着那双冰蓝色眼眸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心中被一种饱胀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填满。她有很多话想说，关于感谢，关于庆幸，关于未来……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句最简单，也最真诚的：
“有你在，真好。”
霍羽瞳握着玉勺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过了许久，她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拿起酒坛，第一次主动地，为古月娜空了的酒杯，续上了一杯酒。
动作自然，却让古月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岁寒星昙在瓶中静静绽放，幽香弥漫。
冰玉膏在盏中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杯中酒液清冽。
而她们，在无人打扰的雪夜里，共享着这一方静谧的天地。
古月娜知道，这或许就是她所能想到的、关于“永远”最美好的模样。
平淡，真实，触手可及。
她的掠夺，她的强求，她的偏执与疯狂……
兜兜转转，所求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有她在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