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时光的河流挟着秋叶，无声淌入深冬。史莱克学院银装素裹，呵气成霜。湖面冻结如镜，反射着冬日苍白的天光。
古月娜觉得，自己像是在养一株独一无二、来自异域雪巅的冰莲。她不再需要时刻担忧风雨摧折，因为她的冰莲已然扎根，枝叶舒展，甚至能自行调节周遭的寒气，开出更加清冽动人的花朵。她要做的，是提供最适宜的“土壤”与“光照”，让这株冰莲在她构筑的天地里，安然绽放。
这“土壤”与“光照”，便是她如今生活的一切重心。
霍羽瞳修炼所需的魂力环境越发苛刻，寻常的拟态修炼区已难满足。古月娜便不动声色地利用自己传灵塔成员的身份，以及某些不便言说的“渠道”，弄来了一批品质极高的冰属性魂导器核心法阵与稀有金属。她甚至偷偷拆解了自己几件珍藏的、来自星斗大森林遗迹的古老魂导器，取其精华。
没有假手于人，就在宿舍那方寸之地，古月娜亲自上手，凭借着对元素之力精妙入微的掌控和一股子执拗的劲头，硬是拼凑改造出了一套简易却效能卓绝的“聚寒阵”。当阵法启动，淡蓝色的光纹在地面流转，精纯的冰属性能量如同受到召唤般汇聚而来，宿舍内的温度骤降，呵出的气息瞬间凝成冰晶，却又奇异地不会侵蚀普通物件，只环绕在霍羽瞳周身。
霍羽瞳第一次在阵中修炼完毕，睁开冰蓝色的眼眸时，眼底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她看向旁边因为魂力消耗和专注布阵而脸色微微发白的古月娜，沉默了片刻，才道：“……多谢。”
古月娜只是咧嘴一笑，带着点得意的孩子气：“小意思，你喜欢就好。”仿佛那些被她拆掉的珍贵古器和耗费的心神都不值一提。
至于“光照”，古月娜将其理解为“投喂”的乐趣与艺术。
她几乎成了史莱克城几家老字号点心铺子和清雅茶楼的常客，老板伙计都认得这位出手阔绰、对食材挑剔到令人发指的银发紫眸少女。她要的从来不是最贵的，而是最“合适”的——口感必须清润不腻，气息务必纯净带着寒性食材特有的凉意，外形还得雅致。
当她把一碟剔透如水晶、入口即化、带着雪莲清香的冻糕，或者一盏汤色澄碧、回甘带着冷泉气息的清茶，推到霍羽瞳面前时，总会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她的反应。
霍羽瞳大多时候只是平静地享用，但古月娜总能从她细微的举动中捕捉到偏好——如果她吃得比平时慢一点，指尖在杯沿多停留一瞬，那便是合意；若是只浅尝辄止，目光便会转向别处，那下次此类食物便不会再现。
这种无声的观察与调整，成了古月娜乐此不疲的游戏。她的“藏品”里，甚至有一本自制的、画满奇怪符号和标注的小册子，记录着霍羽瞳对各种食物的隐秘反馈。
除了物质，古月娜也开始留意霍羽瞳精神层面的“光照”。
她发现霍羽瞳对某些涉及上古符文、空间法则、以及能量本质溯源的冷僻知识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于是，她进出图书馆禁区的次数越发频繁，目标明确——不是那些威力强大的魂技秘籍，而是蒙着厚厚灰尘、记载着生涩理论与古老传说的羊皮卷或石刻拓本。
有时，她甚至会“借用”唐舞麟的贡献点，或者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从内院学员乃至老师手中，“交换”或“暂借”来他们或许自己都未曾重视的古老笔记。
当她把一摞沾着灰尘、却明显被细心拂拭过的古籍，或几页字迹潦草却观点奇诡的残页放在霍羽瞳的书桌上时，霍羽瞳看向她的目光，会变得有些复杂。那不再是单纯的平静或无奈，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笨拙用心的了然。
古月娜对此毫不在意，反而有种隐秘的欢喜。被看穿又如何？她的心思本就坦荡——她想对她好，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一切方式。
深冬的夜晚，寒风呼啸。
霍羽瞳坐在运转着的聚寒阵中央，雪发无风自动，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冰蓝色光晕中，正在参悟一块刚从古籍中破译出的、关于“冰之法则初级凝形”的古老石板。那石板上的纹路艰涩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古月娜没有修炼，也没有看书。她裹着厚厚的毯子，蜷在离阵法稍远些的软椅里，手里拿着一件半成品的、用冰蚕丝和某种银色丝线混织的织物，正就着灯光，笨拙地穿针引线。
她在尝试给霍羽瞳做一条围巾。冰蚕丝是她从传灵塔内部弄来的极品，自带温润凉意，不沾尘雪；银色丝线则掺杂了星星点点的月光石粉末，在暗处会泛起极淡的、如同星子般的光芒。样式是她偷偷观察了霍羽瞳所有衣物后，自己琢磨出来的，简洁至极，没有任何冗余装饰。
这活儿对她来说比布置十个聚寒阵都难。银龙王的手擅长执掌元素、撕裂空间，却对这根细小的针和柔软的线无可奈何。指尖被扎了好几下，细小的血珠渗出来，很快又被她自身的低温冻结。线头打了无数次结，拆了又缝，缝了又拆。
但她极有耐心，眉头紧锁，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战斗。
霍羽瞳从深沉的感悟中缓缓退出，冰蓝色的眼眸睁开，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一幕。灯光下，古月娜微微弓着背，银色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侧脸在光影中显得异常柔和。她抿着唇，眼神专注地盯着手中那团“战况激烈”的织物，那副如临大敌又锲而不舍的模样，莫名有些……傻气。
霍羽瞳的目光落在她指尖那几点细微的、已经凝固的血色冰晶上，冰蓝色的眼眸微微凝滞。
她看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在做什么？”
古月娜吓了一跳，针差点又扎到手，她慌忙把东西往身后藏了藏，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随即又理直气壮地扬了扬下巴：“没什么！修炼你的！”
霍羽瞳没再追问，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几不可查地弯起一个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
宿舍内，聚寒阵运转无声，穿针引线的动作细碎而执着。
一种无需言说的暖流，在这冰寒的冬夜里，静静流淌。
古月娜的“圈养”计划，早已脱离了最初的偏执与恐惧，演化成了一种更深沉、更细腻的守护与付出。
她的冰莲，在她的悉心照料下，安然生长。
而她，也在这漫长的照料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静而充盈的圆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