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史莱克的春日祭，喧嚣而鲜活，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然而，这幅画卷的一角，却始终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这热闹格格不入的注视。
古月娜牵着霍羽瞳的手，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与各色摊位之间。她兴致勃勃，银紫色的眼眸里映着灯笼暖光，比星辰更亮。她为霍羽瞳买下晶莹的糖画，为她簪上莹白的玉簪，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和占有。
霍羽瞳默许着她的靠近，甚至在那冰鸟形状的糖画递到眼前时，伪装下的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和。她任由古月娜牵着她，在人潮中穿梭，仿佛她们与周围那些嬉笑打闹的年轻魂师并无不同。
但古月娜敏锐的感知，却捕捉到了那道始终如影随形的目光。
冰冷，审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是舞长空。
他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站在一处阴影下，如同蛰伏的猎豹，沉默地观察着。他的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霍羽瞳身上，偶尔，也会扫过紧挨着她的古月娜，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探究，有凝重，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忧虑。
古月娜脸上的笑容未变，握着霍羽瞳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几分。心底那因为春日暖意和身侧之人而升腾起的柔软，瞬间被一层冰冷的警惕所覆盖。
他还在怀疑。
幽冥涧的试探被他轻描淡写地揭过，但这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他像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露出破绽。
霍羽瞳似乎也察觉到了那道目光。她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常态，只是周身那本就清冷的气息，似乎更淡薄了些，如同覆上了一层无形的寒霜。
两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无声的注视，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古月娜心中的暴戾蠢蠢欲动。她想转身，想用银龙王的威压逼视回去，想将霍羽瞳彻底藏匿起来，隔绝所有窥探的目光。但她知道，不能。冲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重新漾开笑容，甚至比之前更加明媚。她侧过头，对着霍羽瞳耳语，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和放大后的甜腻：“那边好像有卖冰镇梅子汤的，我们去尝尝？”
她要用更紧密的姿态，更无所顾忌的亲昵，来宣告她的所有权，来对抗那道冰冷的审视。
霍羽瞳抬眸看了她一眼，冰蓝色的光芒在伪装下的眼底一闪而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没有反对，只是极轻地点了点头。
古月娜便拉着她，朝着卖饮品的摊位走去，步伐轻快，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暗处的目光。她甚至故意在接过梅子汤时，就着霍羽瞳的手喝了一口，然后笑眯眯地问她：“甜不甜？”
霍羽瞳看着她近乎表演的亲热，沉默地接过杯子，指尖与她的短暂相触，带着微凉的镇定。
舞长空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们身上，没有任何变化，但那无形的压力，却仿佛实质般笼罩在四周。
接下来的游玩，古月娜表现得愈发“投入”。她拉着霍羽瞳尝试各种小吃，观看魂导戏法，甚至在路过一个祈福的摊位时，硬是拉着霍羽瞳写了两块祈福牌。
古月娜提笔，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在木牌上落下铁画银钩的几个字：
【生死不离，唯月与瞳。】
写罢，她将笔递给霍羽瞳，眼神灼灼地看着她。
霍羽瞳握着笔，看着那充满了古月娜式偏执和占有欲的字句，沉默了片刻。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冰冷的注视，也能感觉到身旁古月娜那看似轻松、实则紧绷的气息。
最终，她抬起笔，在另一块空白的木牌上，缓缓写下了两个字：
【平安。】
字迹清瘦冷峻，与她的人一般。
没有回应古月娜那滚烫的誓言，只是两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字。
古月娜看着那两个字，怔了一瞬，随即，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满足交织着涌上心头。她的羽冰，从未给过她如此明确的、带着祈愿性质的回应。
她拿起那块写着“平安”的木牌，与自己的那块紧紧并在一起，然后亲手将它们挂在了祈福架最高的枝桠上。
“会的。”她看着那两块并排的木牌，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像是在对霍羽瞳说，又像是在对暗处那道目光宣告，“我们都会平安。”
她会护她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从春日祭回来，宿舍里的气氛有些沉凝。
霍羽瞳卸去了伪装，雪发披散，坐在窗边，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古月娜关上门，走到她身边，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脸埋在她冰凉的发间，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霍羽瞳或许不会来到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线，不会承受这些无端的审视和压力。
霍羽瞳的身体微微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与你无关。”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
古月娜却将她抱得更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舞长空也不行。”
霍羽瞳沉默了片刻，抬起手，轻轻覆在古月娜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无声的安抚。
“他只是在履行职责。”她顿了顿，补充道，“只要不触及底线，史莱克……是安全的。”
这话像是在安慰古月娜，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古月娜感受着手背上那微凉的触感，心底那点因舞长空而起的焦躁和暴戾，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她知道，霍羽瞳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冷静和强大。她有自己的判断和底线。
“嗯。”古月娜低低应了一声，将她转过来，面对面地看着她。灯光下，霍羽瞳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上等的宝石，深邃而平静。
古月娜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微凉的脸颊，银紫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意和坚定。
“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一起。”
霍羽瞳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执着和那深不见底的情愫，冰封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漾开剧烈而温暖的涟漪。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好。”
窗外，春夜深浓，万籁俱寂。
窗内，相拥的两人，在无声中交换着彼此的承诺与决心。
前路或许依旧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但只要她们携手，便无所畏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