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篇(2)
一个时辰后，两人坐在颅骨眼眶里那栋三层木楼的二层窗边。
这楼是寨子里少数几家“正规”客栈之一——如果忽略墙上的血渍和角落里那具被钉在墙上的干尸的话。他们点了最便宜的酒和肉干，肉干硬得像木头，酒里明显掺了水，但足够让他们坐着观察街景。
“打听到三点。”韩璃用指尖蘸着酒水，在桌上写字——这里神识传音都可能被窃听，最原始的方式最安全。
她写:
1. 月蚀在三月后，葬月谷现禁制波动，多人前往
2. 有传言:西溟魔域‘影魔族’在寻‘身怀古煞者’，悬赏极高
3. 东神州有势力与魔域交易，疑似涉及‘杀戮道’
邓戮看完，手指一抹，字迹消散。
“第三点，是翁家。”他语气肯定。
韩璃点头，又写道:“还有。我在寨门内侧石壁上，看到了这个。”她用手指快速勾勒出一个图案——弯月被阴影吞噬一半的标记。
净月仙宗的暗记。
“宗门有前辈来过。”韩璃眼神凝重，“标记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月蚀之时，谷底祭坛，勿近。”
勿近?警告同门不要接近?为什么?
邓戮正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喧哗。
几个高大身影推开挡路的行人，大摇大摆走进客栈。为首的是个蛮族战士:身高近九尺，赤裸的上身涂满靛青色图腾纹路，肌肉虬结如铁块，腰间围着兽皮裙，脖子上挂着一串拳头大小的兽牙。他身后跟着四个同样装束的同伴，个个气息凶悍。
客栈里瞬间安静。其他食客要么低头，要么挪开视线。
蛮族战士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邓戮这桌——准确说，是落在韩璃身上。虽然戴着面具，但韩璃的气质、身形、尤其是那身与南荒格格不入的月白衣衫(即使沾了污迹)，在人群里太显眼了。
“东神州的小娘们。”蛮族战士咧嘴笑了，露出一口被染黑的牙齿，“细皮嫩肉的，来南荒送死?”
他走到桌前，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拍向韩璃的肩膀——不是调戏，是试探。掌风带着蛮族特有的“图腾战气”，刚猛暴烈。
韩璃正要起身，邓戮的手按在了她手背上。
同一时间，邓戮左手抬起，五指张开，迎向那只拍来的巨手。
没有硬碰硬。
就在手掌即将接触的刹那，邓戮五指微微一曲，指尖暗红与混沌灰白交织的能量一闪而逝。
“啪。”
轻轻一声响，像是拍打棉絮。
蛮族战士脸上的狞笑僵住了。他感觉到自己拍出的图腾战气……消失了。不是被击散，不是被抵消，而是像泥牛入海，毫无反应地消失了。而对方的掌心传来一股诡异的吸力，正试图拉扯他体内的战气根基!
他猛然后撤三步，撞翻了一张桌子，惊疑不定地盯着邓戮:“你……什么路数?!”
邓戮收回手，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虽然很难喝)，这才抬眼看向对方:“要打，出去打。砸了店，要赔。”
平静的语气，却让蛮族战士额头渗出冷汗。
刚才那一瞬的接触，他感觉到的不只是力量的诡异，还有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威压。仿佛自己体内那些凶兽精魂图腾，在畏惧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小子。
“你……”蛮族战士咬了咬牙，最终没敢再动手，只是恶狠狠瞪了邓戮一眼，“很好。我记住你了。黑石部‘岩山’，报上你的名字!”
邓戮放下酒杯:“林凡。”
“林凡……好!”岩山转身，带着同伴大步离开客栈。临走前，他回头又看了邓戮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是轻蔑，而是忌惮、困惑，以及一丝……贪婪?
客栈恢复喧哗，但不少目光仍若有若无地瞟向邓戮这桌。
韩璃低声问:“你刚才用了新招?”
“混沌噬的变种。”邓戮看着自己的左手，“他的图腾战气……和我的戮天血煞有某种相似之处。都是引凶煞之气入体，强化自身。只是他们引的是妖兽精魂，我引的是杀戮本源。”
他顿了顿:“刚才接触时，我体内的戮力在‘共鸣’。像是遇到了……同类?”
这个发现让邓戮若有所思。蛮族的图腾战气体系，或许能给他提供一些关于“如何更好驾驭体内混杂力量”的灵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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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血颅寨却更加喧闹。
两人在客栈要了间最角落的房间(只有一张板床，邓戮让给韩璃，自己打坐)。韩璃布下简易的隔音和预警阵法后，两人各自调息。
子夜时分，邓戮忽然睁眼。
几乎同时，韩璃也从浅眠中惊醒——不是被声音，是被某种恶意的窥视感。
窗户纸被捅破一个小洞，一根吹管伸进来。
邓戮抬手一抓，空气扭曲，那根吹管连带窗外的人一起被无形之力拽进房间!是个瘦小男子，还没落地就被邓戮掐住脖子提起。
“剥皮客。”韩璃看了眼男子腰间的皮囊——里面装着剥皮小刀、钩索、毒药，还有几块还沾着血的修士身份令牌。
瘦小男子挣扎着，眼神怨毒。突然，他咧嘴一笑，嘴角溢出黑血——服毒自尽了。
“不对。”邓戮松开手，尸体倒地，“太弱了。这是诱饵。”
话音刚落，房间四面墙壁同时炸开!
不是被打破，而是墙壁本身化作无数尖刺，从四面八方攒射而来!同一时间，天花板、地板也裂开缝隙，涌出墨绿色的毒雾和窸窣爬行的蛊虫!
陷阱。整个房间早就被动了手脚。
韩璃瞬间撑起月华光罩，但光罩在毒雾和尖刺的持续攻击下迅速暗淡。更麻烦的是那些蛊虫——它们竟然能啃食灵力光罩!
邓戮眼神一冷。
他没有防御，而是向前踏出一步，右脚重重踩在地板上。
“咚——!”
以他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波动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尖刺崩碎成粉末，毒雾被强行压缩成一颗墨绿色的珠子，蛊虫则集体僵直，然后从内部爆开。
混沌戮域——虽然只是雏形，范围仅有三丈，但足以清空房间内的所有攻击。
但攻击还没结束。
窗外、门外、甚至从楼下，同时涌入七道身影。他们衣着各异，但腰间都挂着同样的“剥皮刀”标记。为首的是个独臂老妪，咧嘴笑时露出满口黑牙:“小子，反应挺快。可惜，进了‘剥皮客’的网，就没活着出去的。”
七人气息相连，结成一个诡异的阵势。阵成瞬间，房间内的空间仿佛凝固了，灵力运转变得极其困难。
“三才锁灵阵的变种。”邓戮认出这阵法——当初在沧澜江上，阴骨老人用过类似的。但这次更精妙，显然是专门用来对付高阶修士的困杀之阵。
韩璃脸色发白，她感觉自己的灵力正被阵法强行抽离。净月功法在南荒本就受压制，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小姑娘长得标致，皮相一定好看。”独臂老妪舔了舔嘴唇，“待会儿剥你皮的时候，老身会小心点，尽量完整……”
话音未落，邓戮动了。
他没有攻击布阵的七人，而是转身，一把将韩璃拉到身后，同时左手五指张开，按向地面。
“破。”
掌心石剑纹身骤然发烫!
以他手掌为中心，地面的木板、石板、甚至更深处的土石，瞬间石化!不是变成普通的石头，而是变成一种暗灰色、布满细密剑纹的奇异石材!
石化蔓延极快，眨眼间覆盖了整个房间地面，并且顺着阵法的灵力脉络，反向侵蚀!
“什么?!”独臂老妪大惊失色。她感觉到阵法的根基正在被“固化”、“凝固”，运转滞涩。
就这一滞的功夫，邓戮已经动了。
他如鬼魅般出现在左侧一名剥皮客身前，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暗红与混沌灰白交织的指劲如剑刺出。
“噗嗤。”
护体灵光如同纸糊，指劲贯穿眉心。那名剥皮客眼神涣散，倒地身亡。
一击毙命。但邓戮眉头微皱——他感觉到指劲在触及对方识海时，遇到了某种阴毒的“反噬诅咒”。若非混沌气旋及时吞噬，他可能会被诅咒缠上。
“小心，他们体内都被种了同命蛊!”韩璃喊道，“杀一人，诅咒会分摊给所有同伙，并且强化剩下的人!”
难怪这些剥皮客敢这么拼命。原来早就被炼制成了“蛊人”，生死与共，越杀剩下的越强。
独臂老妪狞笑:“现在知道晚了!结‘血蛊杀阵’!”
剩下六人同时咬破舌尖，喷出精血。血液在空中化作六只狰狞的血色蛊虫虚影，扑向邓戮。
这一次，邓戮没有硬接。
他后退一步，右手虚握，掌心那朵半红莲半混沌的虚幻之花再次绽放。
但不是吞噬。
而是转化。
六只血蛊虚影扑到虚幻之花上的瞬间，突然扭曲、变形——暗红色的部分被红莲吸收，化作戮力；血色中蕴含的怨毒诅咒则被混沌能量分解、重组，最后……
反弹!
六道灰红色的气流倒射而回，速度比来时更快!
“不可能!”独臂老妪尖叫，想躲已经来不及。她和五名同伴被自己发出的血蛊诅咒反弹击中，瞬间浑身血管凸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蠕动。
“啊啊啊——!”
惨叫声中，六人倒地抽搐，七窍流血。他们体内的同命蛊被反弹的诅咒引动，开始反噬宿主。
邓戮没管他们，转身看向韩璃:“没事吧?”
韩璃摇头，刚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后面!”
窗外，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如毒蛇般窜入，手中一柄漆黑的骨刃，无声无息刺向邓戮后心!
这一击太快、太隐蔽，连邓戮的灵觉都慢了一拍。
骨刃刺破衣衫，触及皮肤——
就在这一瞬，韩璃做出了让邓戮终生难忘的举动。
她没有施法，没有拔剑，而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邓戮，用自己的后背挡在了骨刃之前!
“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时间仿佛凝固了。
邓戮看着韩璃踉跄一步，看着月白衣衫上迅速晕开的暗红血迹，看着那张面具下瞬间苍白的脸。
然后，他看到了偷袭者——一个全身裹在阴影里的瘦小身影，正想抽回骨刃遁走。
邓戮的眼睛，在这一刻，彻底变了。
左眼暗红如血，右眼混沌灰白。
他没有怒吼，没有爆发。只是抬起右手，对着那个阴影刺客，轻轻一握。
“定。”
石剑纹身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刺客周身的空间，仿佛瞬间变成了固体。他保持着抽刀的姿势，僵在原地，连眼珠都无法转动。
邓戮走到韩璃身边，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骨刃还插在她后肩，伤口处流出的血是暗紫色的——刃上有剧毒。
“你……”韩璃想说什么，但嘴唇发紫，意识开始模糊。
邓戮左手按在她伤口周围，混沌气旋全力运转，试图吞噬毒素。但这次毒太烈，且似乎专门针对修士的经脉，吞噬速度跟不上扩散速度。
他看向那个被石化的刺客，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
“解药。”
刺客无法说话，但眼神里满是讥讽——剥皮客的任务从来都是杀人，不会带解药。
邓戮不再废话。右手五指收紧。
“咔嚓……”
刺客周身的石化空间开始压缩。不是挤碎，而是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捏成一团。
骨头碎裂声、血肉挤压声、还有刺客终于发出的、被空间扭曲拉长的凄厉惨叫。
当邓戮松手时，原地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分不清是血肉还是石粉的混合物。
他看都没看，抱起韩璃，一脚踹开墙壁，冲出客栈。
血颅寨的夜依旧喧闹，没人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
邓戮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将韩璃放下。她已陷入昏迷，呼吸微弱，伤口流出的血开始发黑。
必须立刻逼毒，否则……
邓戮撕开她伤口周围的衣衫，露出已经开始溃烂的皮肉。他没有任何犹豫，低头，用嘴对准伤口。
“你……”韩璃在昏迷中呢喃。
“别动。”邓戮的声音低沉，“可能会有点疼。”
他运转混沌气旋，将吞噬之力集中在舌尖，然后用力吸出毒血。
一口，两口，三口……
黑血吐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韩璃的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但毒血的扩散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吸出大部分毒血后，邓戮咬破自己舌尖，逼出一滴蕴含戮天血煞本源的精血，滴入伤口。
“嗤……”
伤口冒出青烟，残留的毒素被血煞之力强行焚烧。韩璃闷哼一声，终于彻底昏迷过去。
邓戮快速包扎好伤口，又取出赵虎给的疗伤丹药，喂她服下。做完这一切，他盘坐在她身边，闭目调息。
刚才那一系列战斗和救人，消耗巨大。尤其是最后强行催动石剑纹身凝固空间，几乎抽干了新突破的戮力。
但此刻他心里没有任何疲惫，只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绪在翻涌。
为什么要挡?
明明可以躲开的。明明可以……
“欠你的……”韩璃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呢喃，“这次……还清了……”
邓戮睁开眼睛，看着那张苍白却依旧精致的脸。
许久，他低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