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拜师
三日时间，在死寂般的静谧中流逝。
瓦房之内，气息晦暗不明。最初的一天，隐约有暗红色的光芒透出禁制，伴有令人牙酸的细微能量撕扯声，以及邓戮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闷哼。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负面情绪——暴戾、怨恨、疯狂、绝望——曾一度充斥整个房间，甚至让院落中闭目养神的玄尘子都微微蹙眉。
第二日，那暗红光芒逐渐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内敛的幽光所取代，嘶吼与闷哼声渐渐平息，转而是一种如同熔岩在地下奔流般的低沉轰鸣。那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开始减弱，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束缚、压缩。
到了第三日，所有异象彻底消失。房间内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只有一种如同深渊般沉寂、却又蕴含着恐怖爆发力的气息，在缓缓酝酿。
“吱呀——”
第三日夕阳西下时，房门被从内推开。
邓戮走了出来。
他的模样似乎没有太大变化，依旧是一身黑衣，面容冷峻。但若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不同。他周身的煞气几乎完全内敛，不再有丝毫外泄，行走间如同普通人，却又带着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那双墨黑的眸子，深处的血芒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看上一眼便令人心神悸动。
他的修为，赫然已经稳固在了戮师中期！而且根基扎实无比，没有丝毫虚浮之感。更重要的是，他眉心的杀戮印记变得更加复杂玄奥，颜色也深邃如古井，不再有躁动之感。
他看向院中悠然品茶的玄尘子，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这一礼，发自肺腑。若非玄尘子指点“红莲焚业”之法，他或许迟早会被杀障吞噬，更别提如此顺利地突破，并且对自身力量有了全新的认知和掌控。
玄尘子放下茶杯，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不错，不错。三日功成，根基稳固，神华内蕴。这‘红莲焚业’之法，你算是初步入门了。日后杀戮，当知以此法时时淬炼己身，方是长久之道。”
邓戮直起身，看着玄尘子，心中充满了诸多疑问。这老道修为深不可测，见识广博得吓人，对自己这被视为禁忌的杀戮道非但没有排斥，反而悉心指点。他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前辈大恩，邓戮铭记。只是……前辈究竟是何境界？为何如此助我？”
玄尘子闻言，哈哈一笑，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略带调侃却又蕴含深意的目光看着邓戮。
“小家伙，好奇心太重可不是好事。”他踱了两步，望向天边那抹残阳，“境界嘛……你现在见我，如蚍蜉见青天，知道得太清楚，于你道心无益，反而可能引来你目前无法承受的因果。你只需知道，贫道玄尘子，对你并无恶意便是。”
他转过头，看着邓戮，语气随意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你若真想知道，那现在，就先当贫道是‘化神’好了。”
化神？！
邓戮心中剧震！化神期修士，那可是在东天神洲都能开宗立派、称尊做祖的巨擘！青云宗宗主也不过是元婴后期！这玄尘子，竟是化神大能？！而且，他说的“先当我是化神”，implying 其真实境界可能更高？！
看着邓戮眼中难以掩饰的震惊，玄尘子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不必惊讶。修为境界，不过是路途上的风景罢了。重要的是脚下的路，和同行的人。”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松起来：“你初来龙首城，除了打生打死，还没好好逛过吧？走，为师带你逛逛这龙首城，也让你见识见识，这世间除了杀戮，还有别样的风景。”
“为师？”邓戮捕捉到了这个词。
玄尘子捋了捋胡须，笑眯眯地道：“怎么？指点你道途，授你秘法，替你护法，还不算你半个师父？莫非你小子想过河拆桥，不认账？”
邓戮看着眼前这位看似邋遢不羁，实则深不可测的老道，心中念头飞转。拜一位至少是“化神”境界的大能为师，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大的机缘！不仅能得到更高层次的指点，更能获得一个强大的靠山，对他未来的复仇之路，好处难以估量！
他不再犹豫，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袍，便要行正式的拜师大礼。
“诶，免了免了！”玄尘子却伸手虚托，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了邓戮下拜，“贫道不讲究这些虚礼。你心里认了，便是认了。咱们这一脉，没那么多规矩。”
邓戮感受到那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力量，心中对玄尘子的修为更是敬畏。他顺势站直，再次躬身：“弟子邓戮，拜见师父。”
“嗯，乖。”玄尘子满意地点点头，上前很是随意地拍了拍邓戮的肩膀，“走吧，徒儿，陪为师逛逛去。”
说罢，他便背负双手，优哉游哉地走出了小院。邓戮紧随其后。
师徒二人（虽然这师徒关系有些奇特）再次融入龙首城繁华的街道。
这一次，有玄尘子在侧，邓戮的感受截然不同。玄尘子似乎对龙首城极为熟悉，带着他穿行于各大坊市、酒楼、甚至一些看似普通的民居小巷。
他看似漫无目的，随口点评着路边的建筑、行人，甚至某个摊贩售卖的灵草年份不足，但邓戮却敏锐地发现，师父的每一步都暗含玄机，看似闲逛，却巧妙地避开了几处有强大禁制笼罩的区域，以及几拨行踪诡秘、气息不弱的人群。
他们路过龙首城著名的“万宝楼”时，玄尘子只是瞥了一眼那气派的大门，嗤笑一声：“外面光鲜，里面没几件真东西。”然后便带着邓戮拐进旁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在一个蹲在墙角、面前只摆着几块破铜烂铁的老头摊前停下，随手丢下几块灵石，拿起一块布满铁锈的碎片，塞给邓戮：“收着，以后炼器用得着。”
邓戮接过碎片，入手冰凉沉重，神念探入，竟感到一丝微弱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锋锐之意！这绝非凡物！
他们登上龙首城最高的“观龙台”，俯瞰全城。玄尘子指着城内几处灵光最盛、守卫最森严的区域，轻描淡写地点出哪些是城主府势力，哪些是东天神洲大宗门在此地的据点，甚至点破了两个隐藏极深的、属于西溟魔域的暗桩。
邓戮默默听着，将这些信息牢牢记在心中。他明白，师父这不是在单纯逛街，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向他传授经验，开阔他的眼界，让他了解这龙首城乃至更大格局下的势力分布。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华灯初上，龙首城换上了另一副璀璨的面孔。
行走在一座横跨内城河的虹桥之上，看着脚下流光溢彩的灵舟画舫，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邓戮心中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杀戮、复仇、血煞……这些充斥了他过去生活的元素，在此刻似乎暂时远去。
玄尘子站在桥边，望着粼粼波光，忽然开口道：“戮儿，你看这万家灯火，红尘百态。有人求长生，有人争权柄，有人为情爱，有人仅为一口饱饭。这世间，并非只有黑白，并非只有杀戮与和平。”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邓戮：“你的道，是杀戮之道，注定与尸山血海为伴。但切记，杀戮是手段，是过程，却不应是目的，更不应是你眼中的整个世界。守住你复仇的本心没错，但也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感知其他的可能。否则，即便你将来拥有毁天灭地之力，也不过是一具被力量驱使的空壳，与你憎恶的那些人，并无本质区别。”
邓戮身躯微震，师父的话语如同暮鼓晨钟，敲击在他的心头。他望着桥下的灯影繁华，沉默良久，最终缓缓点头：“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玄尘子笑了笑，不再多言。
师徒二人继续前行，身影融入龙首城绚烂的夜色之中。对于邓戮而言，这一日的经历，比在死斗场连战强敌更加震撼。他不仅突破了修为，初步找到了掌控杀障的方法，更拜了一位深不可测的师父，见识到了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广阔和复杂的世界。
他的复仇之路，似乎因为玄尘子的出现，悄然拐上了一条更加艰难，却也充满了无限可能的岔道。前路依旧布满荆棘，但至少，他不再是独自一人摸索前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