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归云”旅店那间简陋的客房，此刻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压抑气氛所笼罩。邓戮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紧闭，周身原本收敛的煞气不再受控，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让房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墙壁上甚至凝结出淡淡的霜痕。
那袋从角斗场赢来的灵石堆在床边，散发着莹莹光辉，但邓戮并未直接汲取其中的灵气——戮天血道的力量根源在于杀戮与煞气，纯净的灵气反而需要经过《血狱真解》的转化才能吸收，效率不高。他此刻突破的关键，在于消化连日来、尤其是与筑基修士巴屠一战后所掠夺的庞大生命精元与战斗感悟。
他的体内，正进行着一场无声却凶险的战争。
丹田处，那暗红色的戮力气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旋转，中心那点业火红莲的雏形灼灼燃烧，仿佛要挣脱气旋的束缚，真正绽放。磅礴的戮力在经脉中奔腾咆哮，如同决堤的血河，冲刷、拓宽着原本的路径，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比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是脑海中翻江倒海的 “杀障”。
角斗场中十九位炼气修士、一位筑基修士临死前的恐惧、怨恨、不甘……所有负面情绪被戮力吞噬、提纯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化作了更加凝实、更具侵蚀性的魔念。此刻，这些魔念在突破的关口被引动，如同万千冤魂在邓戮的识海中尖啸、嘶吼！
· “杀！杀光他们！就像你在角斗场做的那样！”
· “那个女人就在隔壁！夺了她的玉佩！吸干她的精血！”
· “复仇！毁灭青云宗！让整个九狱玄荒都在你的脚下颤抖！”
· “放弃抵抗吧，融入杀戮，你将成为新的毁灭之神……”
幻象丛生。他仿佛又回到了家族被屠戮的火海，看到了父母惨死的面容；又仿佛置身于无间血狱，脚下是累累白骨，周围是永无止境的哀嚎；他甚至“看到”自己彻底失控，化身只知杀戮的怪物，将刚刚还在替他付房钱的韩璃撕成碎片……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牙龈紧咬，嘴角再次溢出暗红色的血液，那是内腑在巨大压力下受损的迹象。他周身的煞气变得极度不稳定，时而收缩，时而猛地膨胀，冲击着房间那脆弱的隔音禁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失控的风险，前所未有的大。
隔壁房间，韩璃猛地从调息中惊醒。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透过墙壁传来的、冰冷暴戾又充满混乱的气息。这气息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和危险！
“他在突破？还是……走火入魔？”韩璃心中一紧。她立刻想到了邓戮那诡异的杀戮之道，以及他提及的“心魔”（杀障）。如此浓郁的煞气和混乱意志，寻常修士早已崩溃。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半块太阴魂佩。玉佩传来一丝丝清凉的气息，让她因那煞气而感到不适的心神稍稍安定。
“要不要去看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下。太危险了！此刻的邓戮就像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靠近他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是……若他真的失控，彻底沦为只知杀戮的魔头，首当其冲的就是近在咫尺的自己！而且，两人之间还有心魔大誓的牵连，他若入魔陨落，自己也可能受到反噬。
就在韩璃内心激烈挣扎之际，隔壁传来的煞气波动骤然变得更加狂暴，甚至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疯狂意味！房间的墙壁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不好！”韩璃脸色一变。不能再犹豫了！
她一咬牙，抓起太阴魂佩，猛地推开自己的房门，冲到邓戮的房门前。她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了，直接催动刚刚恢复没多少的灵力，强行在门禁上打开一道缝隙，闪身而入。
一进房间，那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煞气扑面而来，让韩璃呼吸一窒，灵力运转几乎停滞。她看到邓戮盘坐在床上，脸色狰狞，身体剧烈颤抖，周身缠绕的血色煞气如同活物般张牙舞爪，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
而邓戮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闯入，猛地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原本墨黑的眸子此刻几乎完全被血色充斥，只剩下针尖般大小的漆黑瞳孔，里面只剩下纯粹的、毁灭一切的疯狂杀意！
“吼——！”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低吼，如同濒临绝境的凶兽，猛地抬起手，一股凝练的戮力就要向韩璃轰来！
韩璃吓得花容失色，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她将紧握在手中的太阴魂佩猛地向前一送，同时将自己微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嗡——！”
清冷皎洁的月华，再次从残缺的玉佩上绽放开来！虽然远不如在黑风寨时那般炽盛，但这光芒却带着一种纯净、安宁、涤荡污秽的独特道韵。
月华照耀在邓戮周身狂暴的煞气上，并没有像正魔对抗那样引发剧烈爆炸，而是如同温暖的阳光融化冰雪，那躁动不安的煞气竟肉眼可见地平息、收敛了几分。月华更是直接照进邓戮那双血红的眼睛，如同清泉流入滚烫的岩浆，虽然无法立刻浇灭，却带来了一丝至关重要的清凉与清明！
邓戮身体猛地一震，抬起的手僵在半空。脑海中那万千冤魂的尖啸仿佛被隔了一层纱，变得模糊了一些。那毁灭一切的疯狂冲动，如同潮水般退去少许。
他看到了站在门口，脸色苍白、举着玉佩、眼神中带着恐惧却依旧坚持的韩璃。
“……滚……”他从喉咙里挤出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韩璃见他恢复了一丝理智，心中稍安，但不敢怠慢，依旧全力维持着太阴魂佩的光芒。“守住心神！你的‘心魔’在反噬！”她清冽的声音在此刻如同定心咒语。
邓戮不再理会她，重新闭上双眼，全部心神都投入到与体内杀障和磅礴戮力的对抗中。
有了太阴魂佩那持续的、微弱的清凉气息辅助，他终于得以喘息，重新组织起防线。《血狱真解》的心法在脑海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强行引导着狂暴的戮力回归正轨，镇压着蠢蠢欲动的杀障。
时间一点点流逝。
房间内，血煞之气与太阴月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一个在疯狂冲击，一个在默默安抚。
韩璃坚持着，灵力几乎耗尽，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看着床上那个在痛苦中挣扎的少年，心情复杂难言。这个人，是掳掠她的“魔头”，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暴中的孤舟。自己竟然在帮助他突破？这简直荒谬绝伦。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一个时辰。
邓戮周身狂暴的气息终于开始缓缓平复，那外溢的煞气如同百川归海，逐渐被他收回体内。他脸上的狰狞之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一种内敛的、更加深邃的冰冷。
他丹田内，那暗红色的气旋体积缩小了一些，但旋转得更加稳定、凝实，色泽也愈发深邃，仿佛浓缩的血液。气旋中央，那点业火红莲的雏形，终于彻底稳定下来，不再只是虚影，而是化作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指甲盖大小的暗红色莲花骨朵，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杀戮道韵。
戮士后期，成！
邓戮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的血色已经褪去，重新变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墨黑，只是那两点血芒，似乎更加凝聚，如同深渊中凝视着猎物的猛兽之瞳。他的气息彻底内敛，若非亲眼所见，几乎感觉不到他体内那汹涌澎湃的恐怖力量。
他看向依旧举着玉佩、摇摇欲坠的韩璃，目光复杂。
“可以了。”他声音有些沙哑，但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韩璃如释重负，手一软，太阴魂佩的光芒敛去。她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没有倒下，剧烈地喘息着。
邓戮沉默了片刻，从床边的灵石袋中抓出一把，大约二三十块，隔空递到韩璃面前。
“拿去恢复。”
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这举动，却让韩璃愣住了。这个视灵石如无物（因为都是她付钱）、冷酷无比的“魔头”，竟然会主动给她灵石？
她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灵石，又看看邓戮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多谢。”
邓戮没有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巩固刚刚突破的境界。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经此一事，他们之间那脆弱而怪异的关系，似乎又添上了一笔难以言说的复杂色彩。而邓戮的杀戮之道，在经历了一次险些失控的危机后，终于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京华城的这潭水，因“血戮君”的突破，注定将更加不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