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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的气味像针一样扎进鼻腔。我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枕头边的保温杯。

空的。

眉头皱起来,右手扯到了输液管。往常这时候,砚早该把温水和药片放在床头柜了。他总说刚做完手术要少动,连水都帮我倒好才准我碰杯子。

"妈!"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绷带渗出淡淡血迹。

江母猛地转身,手里攥着的东西掉在地上。青花瓷碗摔得粉碎,苹果滚了一地。

我盯着她发白的指尖,那截蓝纹信纸从指缝里露出来半截。五年了,我太熟悉这纸了。砚母亲笔写的那封信,最后一页就是这种纸。

"砚呢?"我喘着气扯输液管,"他昨晚明明在这儿......"

"你现在的身体......"我妈想按我躺下。

"是砚的心脏对不对!这不可能!"我抓住她的手腕,指甲陷进她手背。监控仪叫得更急了。

我妈的手在抖。我想起五年前那个暴雨夜,砚浑身湿透抱着档案袋冲进病房。他说那是他父亲的诊断报告,查过所有医院都没有配型。

"他配不上你......"我妈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妈妈您说谎!砚从来不会不辞而别的!"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告诉我实话!昨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有O型血捐献者?"

我妈的眼泪突然砸在地上。她从来不在我面前哭的,就算当年医生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她也只是握紧我的手说"会好的"。

"砚他......"我妈哽咽得说不下去。

我扑过去抓她的衣襟,胸前的伤口又渗出血。"你说啊!是不是砚他......"

"砚他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我妈终于崩溃了,"他把自己的心脏......"

我松开手,整个人往后仰。监控仪的尖叫声突然变得遥远,耳边只剩血液轰鸣的声音。

五年了,砚从来不说累。每次我咳血,他比我自己还紧张。我以为他只是心疼我,原来......

我摸索着枕边,碰到一本硬壳书。《牡丹亭》。砚最爱的书。我记得他总说,杜丽娘为情而死又复生,要是真有那样的人就好了。

翻开最后一页,泪水晕开了字迹。隐约能看到"把心给了你"几个字,下面写着"余生我自己走"。

指甲在"走"字上划出血痕。

出租车碾过减速带时,我下意识按住胸口。绷带已经湿了,大概是刚才太用力。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把车窗擦干净,倒影里的人下巴绷得紧紧的。手机躺在腿上,相册最后一张是去年冬天在西湖拍的。那天雪下得很大,砚说要走完断桥。我说他逞强,他却笑着说:"走不完这座桥,怎么陪你走完下半辈子。"

删除键按下去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照片一张张消失,聊天记录、通话记录、收藏的音乐......所有有关他的痕迹都被清空了。连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他送我的钢笔,我都锁进了保险箱。

车子经过跨江大桥,后窗掠过江边柳树抽新芽的景象。砚总说春天来的时候,柳絮像雪花一样美。可是他从来不让我靠近河边,说怕我着凉。

后视镜里映出我的眼角,有点红。前排情侣正在接吻,看得我喉咙发紧。

安检口的电子屏显示航班已开始登机。我拖着行李箱往前走,脚步很慢。玻璃幕墙外晨雾弥漫,倒影里浮现砚病床苍白的脸。

双手撑墙深呼吸,衬衫后襟渗出冷汗。最后一次摸胸口自语:"这次它只为你跳完了。"

转身时西装口袋滑落半截信纸,清洁工扫地的动作带走了它。我回头看了一眼机场大厅,想起砚说过这里有个咖啡厅。他说等我身体好些,要带我尝遍所有口味的拿铁。

飞机冲破云层时,我闭上眼。窗外云海翻涌,像极了当年我们在西湖初见的那天。

病房里,我蜷缩成一团。胸前的《牡丹亭》封面沾着血渍,是我刚才咳出来的。护士们围着我抢救,我妈在旁边哭得说不出话。

"砚——!"我嘶喊着,手死死攥住心脏位置。

心电图剧烈起伏,像暴风雨中的海浪。监控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但我听见手机震动。是砚留在我这里的备用机,屏幕上显示一条信息:

"心电监护仪异常"

我忽然笑了。这五年,砚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关注着我的生命体征。

现在,他终于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本章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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