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埋情,雁门寄思
“我知道,我知道!”阿禾紧紧抱着墨渊,感受着他微弱得几乎要断绝的气息,泪水汹涌而出,打湿了他染血的衣衫。她将脸颊贴在他冰冷的胸膛上,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逐渐冷却的身体,“先生,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我们回青崖山,我们说好要一起回青崖山看雾的!”
墨渊轻轻摇头,眼底翻涌着不舍与温柔,却连抬手抚摸她脸颊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神兽本源已经彻底耗尽,经脉如同碎裂的琉璃,寸寸断裂,生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这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哪怕是上古神药,也无力回天。
“对不起……阿禾……”他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气若游丝的沙哑,“化形时耗损太多本源……强行催动血脉……我已经……油尽灯枯了……”
“不,不会的!”阿禾抱着他的手臂收紧,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淌,她却浑然不觉,“先生,你那么厉害,你能驱散妖气,能化解危机,你一定能挺过去的!我不准你死,我不准你离开我!”
墨渊看着她泪流满面、近乎崩溃的脸庞,心中满是愧疚与不舍。他多想陪她走完余生,多想再为她煮一壶青崖山的新茶,多想再在老槐树下为她读一段诗,多想亲眼看到她卸下铠甲,安享太平。可他知道,这些愿望,再也无法实现了。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的厮杀声、欢呼声都变得遥远,脑海中却清晰地闪过一幕幕与阿禾相处的画面。青崖山脚下,那个攥着半块麦饼、眼睛亮得像星辰的小丫头;老槐树下,缠着他问东问西、认真认字的少女;雁门关城楼上,穿着银甲、英姿飒爽却在他面前卸下所有防备的女将军;还有那些难得的闲暇时光,她靠在他肩头,憧憬着天下太平后归隐山林的模样。
三百年的山林孤寂,三百年的形单影只,因为遇见阿禾,都变得温暖而有意义。人间一趟,何其有幸,能与她相知相伴二十余载。
“阿禾……好好活着……”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轻得如同风吹过沙粒,“等天下太平……回青崖山……替我……看看那里的雾……”
话音落下的瞬间,墨渊的头轻轻歪向一边,额头上那枚象征鹿蜀血脉的印记彻底黯淡、消失,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渐渐熄灭。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透明,化作点点柔和的白光,如同萤火虫般在阿禾的怀中缓缓飘散,融入了漫天飞舞的黄沙之中。
只留下一缕淡淡的松针清香,萦绕在阿禾的鼻尖,仿佛是他最后的告别。
“先生!”阿禾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嘶哑得几乎破裂。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些飘散的白光,可它们却从她的指缝间溜走,无论她如何努力,都留不住一丝一毫。她抱着空荡荡的怀抱,瘫坐在满是鲜血与黄沙的地上,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风沙漫天,卷起她的泪水,也卷起那缕清冽的松针香,飘向雁门关的方向。城楼上的欢呼雀跃声渐渐停止,将士们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阿禾,看着那些缓缓消散的白光,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痛与敬佩。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煮茶读书的书生,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神兽后裔。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雁门关的安宁,换来了他们的生机。
饕餮的尸体被将士们抬到关外的荒原上火化,黑色的骨灰随风飘散,象征着这场浩劫的彻底终结。可阿禾的心,却随着墨渊的离去,彻底空了。
她没有立刻处理善后事宜,只是抱着墨渊消散的地方,静静地坐着,从日出到日落,从黄昏到黎明。泪水早已流干,眼眶红肿不堪,只剩下麻木的悲伤,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任由风沙吹打在她的身上,沾满她的铠甲与发丝。
副将和将士们都默默守在她身边,没有人敢上前打扰。他们知道,这位坚强的女将军,此刻正在承受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几日后,阿禾终于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平静,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与锐利,只剩下化不开的悲伤与沉寂。她亲自处理了善后事宜,安抚失去亲人的百姓,奖赏有功的将士,安排士兵修缮破损的城墙,一切都做得井井有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世界,已经随着墨渊的离去,彻底崩塌了。
她没有忘记墨渊的话,依旧坚守在雁门关。只是,城楼上再也没有那个穿着月白长衫、静静陪伴她的身影;将军府里再也没有温热的茶水和朗朗的读书声;处理军务时,再也没有那个能一语点醒她的智囊;深夜难眠时,再也没有那个能为她读诗、缓解她压力的人。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阿禾都会独自一人来到城墙上,望着青崖山的方向,一站就是一整夜。她仿佛能看到,那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书生,正站在云雾缭绕的山间,对着她温柔地笑。她会拿出墨渊留下的那卷古籍,轻轻翻阅,指尖拂过书页上清隽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他残留的温度与气息。
她贴身的铠甲里,还藏着那枚墨渊用自身精血炼化的玉佩。玉佩依旧温润通透,只是上面的鹿蜀图案,似乎变得黯淡了许多。这枚玉佩,是墨渊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她在无数个痛苦的夜晚里,支撑着她活下去的勇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雁门关在阿禾的精心守护下,越来越繁华。百姓们安居乐业,商旅不绝,将士们军心稳定,训练有素。蛮族几次试图入侵,都被阿禾凭借着出色的谋略和将士们的奋勇抵抗,一一击退。
阿禾的名声也越来越大,成为了大胤朝人人敬仰的传奇女将军,百姓们都尊称她为“雁门圣母”。可只有阿禾自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墨渊。她要守住雁门关,守住他们共同守护的土地,守住他用生命换来的安宁。
十年光阴,转瞬即逝。阿禾已经不再年轻,眼角爬上了细密的细纹,鬓角也染上了霜白。她依旧镇守着雁门关,只是精力大不如前,常常会感到疲惫。朝廷多次下诏,劝她卸甲归田,安享晚年,她都一一拒绝了。她知道,只要她还在雁门关一天,墨渊的心血就不会白费。
这年冬天,雁门关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雪花纷飞,将整个雁门关染成了白色,也将关外的荒原覆盖得严严实实。阿禾独自一人来到城墙上,看着漫天飞雪,心中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她想起了墨渊,想起了他在边关时为她煮的热茶,想起了他说过的青崖山的雾,想起了他们“回青崖山归隐”的约定。她知道,自己已经老了,或许,是时候去履行那个迟到了十年的约定了。
开春后,阿禾再次上书朝廷,请求卸甲归田。这一次,她言辞恳切,态度坚决,朝廷最终批准了她的请求,还赏赐了她大量的黄金和良田。
阿禾没有接受那些赏赐,她只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带着墨渊留下的古籍和那枚玉佩,踏上了前往青崖山的路。她要回青崖山,替墨渊看看那里的雾,替他完成那个未竟的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