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布置的这烂作业？
伦敦的初夏，雨水变得绵长而频繁，像是给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一层永不消散的湿气。扶涵苏坐在罗素广场公寓临窗的书桌前，窗外是灰蒙蒙的天空和滴着水珠的梧桐树叶。面前摊开的，不仅仅是《高级火成岩石学》那布满矿物晶体结构图和地质年代序列的厚重笔记，以及《国际能源市场分析》中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和趋势图表，还有一张让她眉头微蹙、与她的主修领域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课程作业要求——那是一门名为“跨媒介叙事”的必修课，布置了一项极具开放性和挑战性的任务：以“刀”、“死”、“花”三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字为核心，创作一件任何形式的叙事作品，旨在激发学生打破学科壁垒，探索表达的可能性。
这门课对她而言，其难度甚至超过了分析一块来自地幔深处的橄榄岩包体。她习惯于处理客观的数据、严谨的逻辑和确凿的地质证据，擅长在谈判桌上厘清复杂的利益关系，也善于在社交场合中游刃有余地引导话题。但面对这种需要完全向内挖掘、表达抽象概念和深层情感的纯艺术创作，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滞涩，仿佛思维被禁锢在理性的框架内，难以挣脱。然而，她骨子里那种追求深刻与极致的本能，让她无法接受敷衍了事。她渴望创作出一件真正有分量、能触动人心，甚至带有她独特印记的作品。
起初，她试图用最熟悉的地质学视角来解构这三个主题。她将“刀”理解为强大的构造应力，是板块碰撞时切割地壳、塑造山脉与深渊的无形力量；“死”则可以对应地质历史上的生物大灭绝事件，或是某个矿脉系统的彻底枯竭，代表着一种宏大的、不可逆转的终结；而“花”，或许是压力下形成的美丽矿物晶簇，如同大地深处绽放的永恒之花，亦或是生命在极端环境（如火山喷发后的新生土地）中顽强复苏、短暂而绚烂的繁荣期。一个基于地质演变的科幻故事雏形，开始在她脑中如同沉积岩地层般，一层层缓慢叠加、成形。
但构思了几天后，她总觉得隔了一层，缺乏一种直指人心的情感冲击力。她想要的，不仅仅是理性的隐喻，更是一种能与人共鸣的生命体验。
一个深夜，在她结束与新加坡Mark Tan关于东南亚稀土资源分布的视频讨论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角那本摊开的、拜伦勋爵的《唐璜》英文注释本——这是为了更好理解歌剧《唐璜》的时代背景而借阅的。忽然间，一个火花在她脑海中闪现。为何不构建一个更具象、更充满人性冲突的舞台？一个东方背景的故事，融合她所欣赏的西方歌剧的戏剧张力。
最终，一个清晰的构想如同闪电般照亮了她的思绪。她决定绘制一幅融合了中国明代元素与悲剧美学的大型叙事画。背景设定在虚构的明朝锦衣卫鼎盛时期，“刀”是锦衣卫标配的、造型修长凌厉的绣春刀，更是无处不在的皇权、阶级与命运的利刃，冰冷而无情；“死”是故事的高潮与结局——一位出身寒微、却因天赋异禀而被破格提拔的年轻锦衣卫指挥使，在忠诚与良知、使命与个人情感的剧烈撕扯下，最终走向毁灭的悲剧命运；而“花”，则是他生命中短暂出现过的、如雪中寒梅般清冷而坚韧的美好情感（或许是一段无法言说的暗恋，或许是知己间刹那的懂得），是他灰暗生涯中唯一的光亮，也是他溅落的鲜血，在雪地上开出的凄艳之花。
这个年轻指挥使的形象，在她脑海中逐渐清晰。他应该有着清俊而坚毅的面庞，眉眼间带着出身寒微的隐忍与不甘，以及身居高位后沉淀下的威仪与孤独。不知为何，当她勾勒这个形象时，脑海中隐约浮现的，竟是蔡程昱那张带着几分古典气质和执着神情的脸。这个念头让她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笑了笑，但画笔下的线条，却不自觉地朝着那个方向靠拢了。
在连续熬了两个晚上，终于完成了那份关于“东非大裂谷地幔柱活动与油气资源关联性”的地质报告，以及一个复杂的“基于博弈论的全球锂矿定价模型”后，她终于在一个周六的午后，强行清空了书桌上所有与学业、商业相关的杂物，如同举行一个郑重的仪式，铺开了那张宽大的宣纸。
她先用极细的狼毫笔，蘸取浓淡相宜的墨汁，以精准而富有表现力的线条，开始勾勒。风雪夜的紫禁城角楼一角在笔尖下浮现，巍峨而压抑。接着，是画面的主角——那位年轻的指挥使。她画得极其投入，仿佛能感受到画笔下人物内心的挣扎。他身着绣着精致飞鱼纹样的官服，身形挺拔却透出一种孤绝，手持出鞘半寸的绣春刀，寒光凛冽。他的眼神，扶涵苏反复修改了多次，最终定格为一种复杂的混合体：有着对命运不公的愤懑，对即将到来的终结的平静接受，以及，望向画面某处虚无（那里将是“花”的意象所在）时，一丝深藏的痛苦与温柔。她完全沉浸在了这个悲剧角色的内心世界，共情着他的每一次呼吸与心跳。
画面需要渲染那最后的、悲剧性的血色。她追求的不是工笔画的精致，而是一种带有表现主义色彩的、逼真的、甚至带有喷溅感和流动感的红色，以此来象征生命的瞬息、炽热与无法挽回的逝去。她觉得现成的管装红色颜料过于粘稠和呆板，无法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于是，她再次动用了她那实验精神——特意去艺术用品店买了一瓶浓郁如血的猩红色墨水。她认为，墨水的流动性、渗透性，更能完美地表现那种生命的脆弱与决绝。
实验开始了。她站在画纸前，小心翼翼地捏着滴管，吸取了一些红墨水，先滴在旁边的草稿纸上观察效果。墨水滴在纸上，迅速晕开，形成一朵小小的、边缘毛糙的红晕。效果不错，但感觉还不够“惨烈”，不够有冲击力。她蹙着眉，尝试更用力地挤压滴管，让墨水以更快的速度滴落。一滴、两滴……红色的斑点在草稿纸上扩大。然而，就在她准备进行第三次尝试时，意外发生了。那小小的玻璃滴管，竟从她因连日劳累而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手指间滑脱，“啪”地一声轻响，整瓶红墨水倾泻而下，瞬间在她的手背、手腕上炸开一团刺目而粘稠的红，继而泼洒在画纸边缘、木质桌面，甚至她穿着的那条米白色家居裤上，留下了一大片惊心动魄的污迹。
扶涵苏：操！
她低呼一声，带着几分错愕与懊恼，下意识地抬起另一只手想去遮挡清理，结果两只手都沾染了淋漓的、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的“血色”。现场顿时一片狼藉，宛如一个刚刚结束的凶案现场。
扶涵苏：真他妈的㖽！
看着满手触目惊心的红，扶涵苏先是愣了几秒，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一种荒诞又极具黑色幽默的感觉，混杂着对作品可能被毁的担忧，猛地涌上心头。她低头审视着自己这双“罪魁祸首”——这双手骨节分明，因为常年野外考察、搬运沉重的岩石样本和使用地质锤而显得修长有力，皮肤也算不上细腻，甚至带着一些长期暴露在风霜雨雪中的痕迹，绝非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那般柔嫩。而此刻，这双手上，猩红粘稠的墨迹之下，还清晰可见一些旧的、真实的印记：虎口处一道新鲜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划痕，是前几天在实验室搬运一箱辉长岩标本时，被锋利的金属箱角划伤的；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关节处，有几个微小的、颜色略深的烫伤疤痕，是几个月前尝试复刻记忆中的陕西家乡菜“葫芦鸡”时，油花飞溅留下的“战利品”；左手手腕内侧，还有一道浅浅的、已经愈合但颜色仍比周围皮肤深的线性伤口，那是去年暑假在阿里牧区进行地质考察时，学习骑马被粗糙的缰绳反复磨破后，因高原环境愈合缓慢而留下的印记。
这些真实的、记录着她一次次探索与尝试的伤痕，与此刻手上虚假的、戏剧性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极具冲击力、又充满隐喻意味的画面。真实与虚构，伤痛与创造，坚韧与脆弱，在此刻奇妙地交融。
她性格中那种不惧甚至欣赏真实质感与某种黑暗美学的一面，在此刻悄然冒头。同时，那种习惯于分享、并带着一点点恶作剧和自嘲心态的冲动也同时发作。她没有立刻冲向洗手间清洗，反而异常冷静地拿起桌上的手机，调整角度，寻找光线，对着这片混乱而充满张力的“案发现场”——那张未完成的、带着悲壮美感和东方韵味的画作，溅满红墨水、如同抽象艺术般的桌面，以及自己那双布满新旧“功勋章”且此刻沾满“鲜血”、平静地举在画面中央的手——精心拍下了一张照片。
她登录朋友圈，熟练地设置了分组可见，屏蔽了家人和部分可能因此产生不必要担忧的商业伙伴，（但最后还是公开了）然后配上了这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图片，写下一行看似抱怨实则带着调侃和释然的文字：
「谁布置的烂作业？！！！」
指尖轻点，发送。
她看着那张照片在屏幕上定格，心里没有任何阴霾或委屈，反而有种释放了连日压力、并意外完成了一场带有自反性行为艺术般的快感。她知道这幅景象可能会引发误解和猜测，但她内心深处，或许正享受着这种打破他人对“扶家大小姐”、“优雅学霸”、“年轻企业家”这些标签化想象的、略带叛逆和真实的快乐。这是一种属于她自己的、混杂着创造艰辛、意外插曲与纯粹自嘲的独特体验。
这条朋友圈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很快在她的社交圈里泛起了涟漪。
最先评论的是Mark Tan，他用一连串夸张的表情符号和文字喊道
Mark：学姐！！！这是发生了什么？！案发现场吗？需要报警吗？还是你的新艺术行为？太硬核了吧！（震惊）（震惊）
接着是山口绫，她的评论带着日本文化特有的细腻与共情
山口绫：扶涵苏……这红色，这双手……虽然知道是创作，但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美与痛楚。请务必保重身体，期待看到作品完成的样子。（合掌）
金成宇的评论来得稍晚一些，却更为沉稳和切中要害
金成宇：墨色（血色）与画境竟意外地契合，增添了几分悲壮。手上的旧伤是新添的？处理过了吗？
他的关心含蓄而务实，一如他本人。
扶妈：弄裤子上了，洗不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扶苏琳：你奈naixi（陕西方言里表示脏兮兮乱哄哄）
就连平时不太活跃的陈宇轩和李薇也双双点赞，李薇评论道
李薇：学姐这创作过程也太拼了！想起了我们做实验出事故的时候……不过你这更有艺术感！
叶钰涵：把手剁了！给我寄过来。
侯缊奕：别和我抢！
吕婧源：给侯缊奕晚上玩爽了！
林雨迟：没有人在意过总裁的死活吗？
侯缊奕：@柠檬 嘬嘬嘬狗狗真乖。
吕婧源：@Thunder 嘬嘬嘬狗狗怎么不听话了。看来得调教调教了。
扶涵苏：呀！在我评论区里都给我嘴巴放干净点！
扶涵苏：每次评论都是秦始皇回宫！（黄到家了）
扶涵苏看着这些评论，脸上露出了混合着无奈和有趣的笑容，一一回复着，语气轻松，强调这只是个意外，手没事，让大家不用担心。这种来自同伴的关注和互动，仿佛驱散了一些伦敦秋雨的阴冷，带来了些许暖意。
——分割线-上海——
与此同时，在地球的另一端，上海已近深夜。黄浦江两岸的霓虹渐次熄灭，城市陷入沉睡。然而，蔡程昱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里，依然亮着一盏孤灯，像夜航船上固执的灯塔。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由复杂意大利语词汇、曲折回环的五线谱和需要精准控制的呼吸节奏交织成的迷宫里，几乎窒息。十五天，背下莫扎特歌剧《唐璜》中Don Ottavio这个角色的全部歌词、旋律、舞台走位以及潜藏的情感逻辑，这个任务几乎榨干了他所有的精力与耐心。他习惯于用逻辑和分析去解构世界，无论是复杂的乐理还是剧本的结构，他都能像拆解精密仪器一样找到其中的规律。但歌剧表演，尤其是Ottavio这个角色，要求的不仅仅是技术的完美，更是情感的完全投入和一种近乎本能的、音乐与戏剧的融合。这对他那习惯于保持内部距离、先理解再表达的思维方式，构成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他试图将Ottavio的著名咏叹调《Il mio tesoro intanto》（“请替我安慰我的爱人”）像分析数学公式一样，拆解成一个个乐句、呼吸点、强弱变化，将意大利语歌词的每一个音节、语法结构都弄得清清楚楚。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观察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肢体动作是否符合18世纪贵族的气质。然而，老师依然说他“技术到位，但缺乏那种被背叛的愤怒与对爱人深切关怀交织下的、焦灼而高贵的温度”。
这种评价让他感到挫败，但也激发了他的执拗。他骨子里那种务实的耐力和一旦设定目标就绝不回头的韧性支撑着他。他将每天清醒的时间切割成以小时甚至分钟为单位的碎片，精确分配给语言教练的纠音课、声乐老师的技巧训练、形体老师的仪态调整，以及独自一人对着谱子和歌词的反复揣摩。工作室的同事有时会拍下他累得直接伏在钢琴上睡着、头发凌乱的样子，或者是他对着录音设备，因为反复尝试仍无法完美发出那个需要带着情绪颤抖的“r”音而懊恼地抓着头发的瞬间，发上工作室的微博。粉丝们在评论区一片“心疼蔡蔡”和“加油Ottavio！”的呼声。
他累得几乎麻木，大脑因为过度负荷而时常出现短暂的空白。只有偶尔拿起手机，机械性地刷新一下社交动态的片刻，算是高强度训练中被迫的、短暂的放空。然后，就在这样一个深夜，他看到了扶涵苏那条更新的朋友圈。
那张照片如同一声惊雷，在他疲惫的脑海中炸开。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混乱的、沾满“鲜血”的桌面，一幅显然未完成的、带着东方悲剧美感的画作，尤其是那双举在画面中央、沾满刺目红色、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劫难的手……以及那些在红色掩盖下依然隐约可见的、细小的旧伤痕。配文却只是一个带着微笑表情的、轻描淡写的吐槽。
他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第一反应是纯粹的担忧和基于逻辑的分析：她受伤了？遇到了什么危险？那红色是什么？颜料？还是……？但紧接着，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锐利地捕捉到更多细节：画作中那中国风的建筑元素，那位年轻指挥使（不知为何，他觉得那眉眼轮廓有几分熟悉，甚至……有点像自己？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有些自作多情的念头）眼神中的决绝与悲怆，以及她文字底下那种他隐约能感知到的、熟悉的、用调侃包裹着的坚韧与不屈。
他了解她，或许比他自己以为的还要了解一些。他知道她绝不是那种会轻易展示脆弱或博取同情的人。这种近乎“惨烈”的分享，更像是一种……艺术化的宣泄，一种带着自嘲的成就感，一种属于她独特的、面对挑战时甚至乐在其中的态度。就像他此刻，被Ottavio的咏叹调折磨得嗓音沙哑、身心俱疲，却只会对前来送水的助理摆摆手，哑着嗓子说“没关系，再来一遍”一样。他们都选择了用一种近乎“折磨”自身的方式，去攀登各自领域的高峰。
一股强烈的冲动促使他想立刻评论，想问她到底在做什么作业，手有没有真的受伤，是否需要帮助。他修长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片刻，打出一行字：“你…还好吗？”感觉太生硬，带着不必要的惊惶，删掉。又斟酌着输入：“这作业主题和过程都够……震撼的。”还是觉得不妥，词不达意，无法准确传达他此刻复杂的心绪，再次删掉。
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词穷，那种在舞台上掌控声音的自信，在此刻消失无踪。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点了一下那个代表“已阅”和“认同”的点赞图标。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能将他那份远隔重洋的牵挂、无声的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同身受的鼓励，都压缩在其中。然后，他几乎是有些逃避似的，将手机屏幕朝下，用力扣在铺满乐谱的桌面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份来自伦敦的、带着血腥气与创造力的视觉冲击，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搅动起来的、莫名而强烈的牵挂。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密密麻麻的乐谱，试图用Ottavio那关于忠诚、爱情与复仇的、典雅而充满张力的旋律，覆盖掉脑海中那抹刺眼的红和那双伤痕累累却依然稳定举起的手。他们仿佛身处两个平行的时空，一个在用自己的理性与感性，混合着墨水与伤痕，诠释着“刀、死、花”的东方悲剧；一个在奋力攻克属于Ottavio的、关于西方古典时代情感与尊严的咏叹。彼此沉默，各自为战，却仿佛能通过这无形的网络，隐约感受到对方在各自战场上的沉重呼吸、激烈心跳以及那份不为人知的坚持。
扶涵苏发完朋友圈，并回复了几条关心的评论后，才不慌不忙地起身，去浴室仔细清洗双手和手臂上那已经有些干涸的猩红墨迹。温热的流水冲刷着皮肤，带走粘腻的虚假“鲜血”，逐渐露出那些真实的、细小的、记录着过往的伤痕。她对着灯光看了看，那些旧伤无碍，只有虎口那道新鲜的划痕被墨水浸染，微微有些发红。她只是淡淡地涂了层透明的消炎药膏，动作熟练得像处理过无数次类似的小伤。
收拾完“案发现场”，用湿布小心地擦拭桌面，并评估画作被波及的情况——幸好，大部分红墨水都洒在了边缘和空白处，反而为画面增添了一种预料之外的、如同命运般突兀而强烈的介入感，她决定保留这部分“意外”，将其融入最终的构图。她回到书桌前，重新拿起画笔，心境反而因为这场意外和同伴们的互动而变得更加沉静和专注。她继续完善画中年轻指挥使的官服纹样，渲染背景风雪的气息，勾勒那象征着“花”的、在墙角傲然绽放却又被风雪侵袭的梅枝。
手机屏幕在她作画间歇再次亮起，提示有新的点赞和评论。她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却在那个熟悉的、平日里几乎从不给她朋友圈点赞的名字——蔡程昱——上停留了片刻。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赞，没有任何文字评论。
「蔡程昱（上音考古哥）点赞了你的朋友圈」
她握着画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了然的、带着几分复杂意味的浅浅笑意。她几乎能瞬间在脑海中构建出他看到这张照片时，可能产生的逻辑推理过程：从最初的震惊、担忧，到迅速冷静分析细节，再到理解这背后的创作性质和她试图传达的情绪，最终，陷入一种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选择用最简洁的方式表达“我看到你了”的纠结状态。
她也没有去私信解释。没有必要。有些状态，有些情绪，有些在挑战极限过程中产生的独特共鸣，无需言语赘述，彼此似乎都能在这种无言的沉默中意会。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一种建立在互相隐约了解和尊重基础上的、奇特而牢固的默契。
伦敦的夜更深了，雨水不知何时已停，只剩下清冷的月光透过云隙，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扶涵苏在台灯温暖的光晕下，继续在她创造的“刀、死、花”世界中，用笔墨描绘着那个与她远隔时空、却仿佛有着某种精神联结的悲剧人物的命运与美感。
上海的黎明即将到来，天际线泛起鱼肚白。蔡程昱依然在隔音的工作室里，与他的Ottavio进行着最后的死磕。他反复吟唱着那句“Lascia alla mia pietade il suo bel candor!”（“让她美丽的纯洁，得到我的怜惜！”），试图将所有的疲惫、牵挂、以及那份从伦敦照片中感受到的、混杂着痛感与坚毅的力量，都灌注到歌声之中。
蔡程昱：Lascia alla mia pietade il suo bel candor!（让她美丽的纯洁，得到我的怜惜！），
两座城，两个人，两种截然不同的“创作”形态，在平行的时空轨道上，沿着各自的轨迹，高速运行，闪烁着独特的光芒。那未发送的询问与未说出口的牵挂，那一个无声的赞与一抹了然的微笑，都化作了推动彼此在各自道路上继续向前、不断攀登的一缕无声却有力的风。他们的故事，一个以笔墨与理性书写，一个以歌声与情感演绎，都在各自的舞台上，悄然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