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姆雷特与唐璜

清晨七点半,伦敦的天空仿佛一块浸足了水的灰色画布,沉甸甸地压在城市上空。皇家戏剧学院那栋古老的建筑内,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灰尘以及夜雨残留的湿冷气息。巨大的排练厅空旷而寂静,只有扶涵苏一人。

她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色运动衣,独自站在占据了整面墙的落地镜前。镜中的她,长发松松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姿态挺拔,但眉宇间却凝聚着一股即将破碎的脆弱感,与她平日里的明丽大方或私下里的活泼搞怪判若两人。她手中拿着那本早已被翻得边缘卷曲、书脊松散的《哈姆雷特》剧本,纸张上密密麻麻贴满了不同颜色的标签,字里行间写满了娟秀而有力的批注,远远看去,竟像极了一块复杂的地质剖面图,记录着角色情感层的每一次沉积与断裂。

扶涵苏:To be, or not to be…

她低声念诵着丹麦王子的著名独白,声音在空旷的厅内产生轻微的回响。但她的心神,却并未停留在这哲学的思辨上,而是迅速沉入了属于奥菲莉亚的那片悲剧水域。她习惯于先为角色构建一个坚实的人格框架与内在逻辑,如同为一座建筑打下地基。在她看来,奥菲莉亚的疯癫,绝非简单的精神失常,而是在父权绝对掌控、爱情理想幻灭与宫廷政治无情倾轧的多重压力下,一个原本如清泉般纯净的灵魂所经历的“结构性崩塌”。这种崩塌,带着一种必然性,如同高原永冻土层在骤然升温的气候下,内部冰晶融化,导致地表失去支撑,最终形成不可避免的沉陷与解体。

她对着镜子,开始模拟奥菲莉亚在兄长雷欧提斯离去、父亲波洛涅斯被误杀后,那段捧着鲜花、神志不清的戏份。

扶涵苏:这里,‘他们把他放进冰冷的土地’,

她一边轻声念着台词,一边做出将想象中的花瓣轻轻抛洒出去的动作,眼神空洞地望着镜中虚空的某一点,

扶涵苏:奥菲莉亚的动作,不能仅仅是悲伤或疯癫的表象。它应该带有一种……更为原始的、将所爱之物‘归还’给大地母亲的仪式感。你们看,

她仿佛在对着一个无形的观察者解释,语气冷静得像在分析岩石样本,

这些花瓣,是祭品,是她无法言说的哀悼,但同时也是她自身灵魂正在片片碎裂、归于尘土的隐喻。每一片花瓣的飘落,都是一次微小的死亡预告。

排练厅的门被轻轻推开,其他演员和导演陆续走了进来,带来了外界的嘈杂与生气。扶涵苏瞬间收敛起独处时那种沉浸式的、近乎解剖般的专注神情,脸上如同切换了频道般,绽放出富有亲和力的、极具感染力的温暖笑容。她主动迎向导演马丁先生——一位留着大胡子、眼神锐利的英国戏剧家。

扶涵苏:Morning, Mr. Martin. About the part where Ophelia drowned in Act 4, I watched some more documentaries last night about the buoyancy of water and the sinking of human bodies, and I was thinking, her body reaction may emphasize the transition between the initial struggle and the subsequent abandonment, the feeling of being wrapped and dragged by the water gently and coldly...(马丁先生,早。关于第四幕奥菲莉亚溺水的那段,我昨晚又看了一些关于水体浮力与人体下沉的纪录片,我在想,她的肢体反应或许可以更强调一种初始的挣扎与后续的放弃之间的过渡,那种被水体温柔而又冷酷地包裹、牵引的感觉……)

她语速轻快,表达清晰,甚至能巧妙地将一些地质学的概念转化为导演能够理解的形象比喻,来阐述她对角色情感层次“沉积过程”与在压力下“变质”的理解。马丁先生听着,不时点头,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欣赏与惊喜的光芒。

马丁:Interesting perspective, Sue. You can always inject a classic character with a... Your own, cool, hot life force. Just try it as you understand it. I trust your 'geological intuition'.(很有趣的视角,苏。你总是能给经典角色注入一种……属于你自己的、冷静而又炽热的生命力。就按你理解的去尝试,我相信你的‘地质学直觉’。)

扮演哈姆雷特的英国同学本杰明也走了过来,他是个高大英俊、但偶尔会陷入自我怀疑的年轻演员。

本杰明:Han Su, in the third act, when you returned the token, I feel that my reaction is not enough...(涵苏,第三幕那场你归还信物的戏,我觉得我的反应似乎还不够……)

本杰明皱着眉头说。扶涵苏立刻转向他,眼神专注而鼓励

扶涵苏:Listen to me.

扶涵苏:Ben, I think Hamlet's mood at that time was not only anger and disappointment,(本,我觉得哈姆雷特那时的情绪,不仅仅是愤怒和失望,)

扶涵苏:It's more like a... Disillusionment with the pure beauty once believed in is like discovering a seemingly perfect crystal, but the inside is full of cracks that can't be healed. You can try to show that "crack feeling", not just growl.(更像是一种……对曾经相信的纯粹之美的幻灭感,如同发现一块看似完美的水晶,内部却布满了无法愈合的裂隙。你可以试着把那种‘裂隙感’表现出来,不仅仅是咆哮。)

她总能迅速理解他人的困惑,并能用对方易于接受的方式,提供建设性的意见,这种能力让她在剧团里人缘极佳。

然而,当集体排练暂告段落,需要独自揣摩奥菲莉亚最终溺水的片段时,她会选择排练厅一个安静的角落,直接躺在冰冷光滑的木地板上,闭上眼睛,屏蔽掉所有外界干扰。她努力召回身体记忆深处那些属于极端环境的感受——南极冰海那股瞬间夺走呼吸的酷寒,藏北冰湖那种万籁俱寂、仿佛时间停滞的静谧。那种极致的生理与心理体验,与奥菲莉亚在绝望尽头放弃挣扎、选择与水流融为一体的状态,产生了某种超越文本的、深刻的共鸣。偶尔,在精神与肉体都极度疲惫的间隙,一个穿着随性牛仔服、抱着吉他随意弹唱的模糊身影,会不受控制地掠过她的脑海,甚至伴随着几句模糊的、用意大利语吟唱的旋律碎片。但每当此时,她便会立刻蹙眉,深吸一口气,强行将这些杂念驱散,如同拂去显微镜载玻片上的尘埃。她骨子里那种一旦确立目标,便不容许任何因素干扰其专注度的特质,在此刻显现无疑。

她用手机记录下这些探索的碎片:晨曦透过高大的窗户,在老旧地板上投下的长长光斑;散落在一旁的、颜色已经有些萎蔫的道具花;剧本某一页上,被她用红笔圈画出、并连线批注得如同作战地图般的复杂网络……但她从未将这些照片发送给任何人,连最亲密的姐姐和室友也没有。这份全身心的、沉浸式的角色探索,是她与自己内心、与奥菲莉亚灵魂之间的一场私密而深刻的对话,不容窥探。

——分割线-上海——

与此同时,在地球的另一端,上海正是下午三点钟。位于市中心的一间隔音工作室内,气氛如同大战前的指挥所,凝重而紧绷。厚重的隔音窗帘严密地遮蔽了窗外繁华都市的喧嚣与阳光,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光线聚焦的钢琴灯,在昏暗中切割出一片明亮的、如同舞台般的区域,照亮了谱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乐谱。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咖啡香气、纸张油墨味,以及一种无形却无处不在的紧张感。乐谱、意大利语词典、语音教程、做满记号的角色分析手稿……这些纸张如同雪片般铺满了整个宽大的书桌,甚至蔓延到了旁边的沙发和一部分地板上。蔡程昱就陷在这片知识的“废墟”中央。

他头发凌乱,显然被烦躁的手指反复抓挠过,眼底下有着清晰可见的、浓重的青黑色阴影,身上套着一件皱巴巴的灰色棉质T恤,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疲惫,与舞台上那个西装革履、神采飞扬的青年歌唱家形象相去甚远。他像一头被困在无形牢笼中的年轻雄狮,在钢琴、书桌和角落里的录音设备之间焦躁地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

蔡程昱:Il mio tesoro intanto andate a consolare…(此刻,请去安慰我的宝贝…)

他对着摊开的、布满标记的《唐璜》总谱,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近乎啃噬般地研磨着Ottavio那首著名的咏叹调《我亲爱的宝贝》。他那善于解构复杂概念、追寻内在逻辑的思维模式,在面对需要快速记忆、大量感性注入和纯粹肌肉记忆的意大利语歌剧时,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十五天,仅仅十五天,不仅要背下《唐璜》中Ottavio的所有意大利语歌词,还要精准掌握其音乐旋律、节奏、强弱变化,以及背后蕴含的情感,这几乎是一个被宣判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蔡程昱:唉~不对!这个连接部的‘r’音,舌位还是不对!

他有些暴躁地丢开歌词本,用力揉搓着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困意和沮丧。但下一秒,他又像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扑到意大利语语法书前,盯着一个复杂的虚拟式用法,眼中重新燃起光芒

蔡程昱:原来这个句式是在这种假设语境下使用的……这样就说得通了!

理解语言内在的语法逻辑,能让他混乱的思绪获得片刻的安宁,但随之而来的,是对接下来需要记忆的庞杂内容的、更深沉的无力感。然而,一种深植于他性格深处的、近乎固执的坚韧与务实精神支撑着他。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焦虑或抱怨,只能像个最精密的工程师,将所剩无几的时间切割成以小时、甚至分钟为单位的碎片,然后精确地分配给语言发音纠正、声乐技巧打磨和舞台表演构思。

工作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他的助理小叶悄悄探进头,用手机无声地记录下眼前的景象:他伏在案前,眉头紧锁,笔尖在乐谱上飞快地标注;他站在落地镜前,反复练习着某个歌词的口型,直到嘴唇因干燥而微微起皮;他疲惫不堪地靠在价值不菲的钢琴边,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在琴盖上敲打着节奏,仿佛连休息时,大脑仍在自动处理着音乐信息。这些被捕捉到的、充满“苦难”色彩的瞬间,随后被配上“闭关修炼,挑战极限!#蔡程昱唐璜#”的文字,发上了工作室的官方微博,立刻引来了粉丝们潮水般的心疼留言和鼓励打气。

蔡程昱在喝水的间隙,偶尔会瞥一眼手机上不断跳出的通知,看着那些温暖的文字,他只是微微抿了抿线条清晰的嘴唇,没有流露出太多表情。他的目光,有时会不受控制地、无意识地停留在微信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头像上——那是扶涵苏在冰岛黑沙滩前的一个背影,风吹起了她的发丝和衣角。对话框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伦敦天气和排练进度的简单问候。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告诉她这个近乎疯狂的任务,想听听她那总是出人意料、带着“地质学式”独特视角的建议,或许能让他豁然开朗;甚至,仅仅是听听她清澈而充满活力的声音,似乎也能为他耗尽的心力注入一丝新的能量。但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方悬停了许久,最终,他还是用力按下了侧边的锁屏键,让屏幕瞬间归于黑暗。现在,他像一块被压缩到极致的高密度吸音棉,必须吸纳并消化掉所有内外部的压力与杂音,任何一点来自外界的波动,哪怕是善意的关怀,都可能打破他此刻勉强维持的、脆弱而珍贵的专注力。

——分割线-英国伦敦——

伦敦的深夜,万籁俱寂。扶涵苏结束了长达八小时的高强度排练,感觉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酸痛的抗议,喉咙也因为长时间的念白和情感爆发而带着一丝沙哑的灼痛感。她回到位于罗素广场的公寓,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书桌上那盏暖黄色的台灯。给自己泡了一杯温润的蜂蜜水,她坐在书桌前,却并没有立刻休息的意思。

幽暗的光线下,她解锁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最终点开了那个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命名为“你眼中的蔡程昱”的私密相册。最新添加的一张图片,正是从蔡程昱工作室微博上保存下来的——他靠着钢琴,闭着眼睛,眉头因疲惫和专注而紧紧皱在一起,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棱角分明,也格外脆弱。

她轻轻放大图片,目光久久停留在那张憔悴却依然难掩清俊的脸上,心底深处,一丝细微的、类似心疼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她太了解这种状态了——被一个近乎苛刻的 deadline 疯狂追赶,将全部的心神、精力、乃至生命力都投入到一个明确的目标中,那种极致的、燃烧般的状态。无论是在南极冰原面对暴风雪和冰裂隙的科考,还是在激烈的商业谈判中权衡利弊、争取最大权益,抑或是此刻,在排练厅里与一个四百年前的灵魂深度共情。她懂得那份孤独,那份坚持,以及隐藏在坚毅外表下的那份不易察觉的艰难。

扶涵苏:Ottavio…

她无意识地、极轻地念出这个名字。这既是蔡程昱正在倾尽全力挑战的歌剧角色,也是她曾经在某个社交平台上短暂使用过的、带有几分戏谑意味的英文名。这种看似偶然的巧合,在此刻静谧的深夜,被赋予了某种格外意味深长的联结。她没有在那条微博下留言,甚至没有点赞,只是默默地将这张图片保存进这个只属于她自己的秘密空间,仿佛通过这个动作,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跨越重洋的陪伴与加油。

几乎在同一时刻,上海的凌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蔡程昱终于完成了今天为自己设定的、近乎严苛的记忆任务,大脑因为过度运转而持续嗡嗡作响,像一团纠缠不清的电路。他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工作室那张不算舒适的沙发上,机械地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着屏幕,试图让紧绷到极点的神经能够稍微松弛下来。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点开了微信,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进入了扶涵苏的朋友圈。她的背景图依然是UCL那庄严的穹顶,最新的一条动态,发布于几小时前,是关于《哈姆雷特》排练的一些零散感悟,没有配图,只有简短的几行文字:

「疯癫或许是秩序崩解后,最诚实的表达,如同地壳应力最终必然通过断裂带释放。」

「试图理解奥菲莉亚手中的每一朵花,是否都对应着一个她曾深信不疑、却已然逝去的承诺?」

她的文字,一如既往地带着某种冷静的抽离感,却又蕴含着深刻的洞察与哲思,仿佛总能从情感的湍流中,打捞起理性的沉淀物。他能透过这些文字,清晰地想象出她在排练厅里,如何用她那种独特的、抽丝剥茧般的方式,去解构一个早已被无数人演绎过的经典角色,并赋予其属于扶涵苏的、崭新的地质层理。这种隔着八小时时差、跨越大陆与海洋的、精神层面的“看见”与“懂得”,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慰藉与力量。他同样没有在她的动态下留言,只是将那段文字反复看了几遍,仿佛要将其烙印在脑海里,然后便将手机扔到一旁的抱枕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进入或许并不安稳的睡眠。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两人如同上了精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各自被严格规划的轨道上,孤独而坚定地全速运行着,仿佛置身于两个平行的时空,被同一股名为“责任”与“追求”的洪流裹挟向前。

扶涵苏的排练进入了一个看似无法突破的瓶颈期。尤其是奥菲莉亚的“水之死”,无论她如何调整肢体语言,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导演马丁先生追求的是那种诗意的、唯美的、如同油画般的死亡呈现,但扶涵苏内心深处总觉得不够,她渴望表现出一种更本质的、属于物质世界的、“沉沦”的力学感受。她在公寓里,反复观看各种与水相关的科学纪录片和影像资料,从格陵兰岛冰川崩解时亿万顿冰块轰然入水的磅礴,到深海热液喷口周围奇异生物在绝对黑暗中摇曳的诡异,试图捕捉那种被无处不在的流体温柔而又不可抗拒地包裹、牵引、最终彻底吞噬的物理过程。她甚至会在洗澡时,刻意沉入浴缸底部,感受水流没过口鼻的瞬间,身体本能的反抗与意识层面放弃抵抗的微妙界限。

而蔡程昱,则继续在意大利语那些连绵起伏、充满弹跳音节的沼泽中艰难跋涉,在莫扎特那看似轻盈、实则技巧要求极为苛刻的音乐迷宫里寻找出口。Don Ottavio这个角色,虽然戏份和唱段不如唐璜或 Leporello 那么多,但其著名的两首咏叹调《我亲爱的宝贝》和《她心情平静》却极其考验男高音的呼吸控制、音色纯净度以及在高音区保持弱唱的能力。他几乎与世隔绝,每天对着专业的语音分析软件,反复纠正自己的每一个元音发音、辅音清晰度,直到喉咙干涩发紧,太阳穴因长时间专注而突突直跳。有时,在极度疲惫、精神恍惚的瞬间,他会下意识地抓过手边的草稿纸,无意识地在空白处反复写下“Ottavio”这个名字,然后盯着那些字母出神。这个名字,像一座无形的小小桥梁,微妙地连接着他此刻正在艰难攀登的艺术高峰,和那个远在伦敦、同样在属于自己的领域里向顶峰发起冲击的人。

而在伦敦,一次排练的短暂休息间隙,扶涵苏坐在道具箱上,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用平板电脑翻阅着《唐璜》的剧本简介和角色分析。当她看到关于 Don Ottavio 的性格描述——“一位正直、深情却略显被动,在遭遇重大变故后依然保持尊严与忠诚的贵族青年”时,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她和蔡程昱还能够轻松闲聊的时候,他曾用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语气评价过,说 Ottavio 这个角色骨子里有一种“高贵的固执”和“深情的无力感”,并笑着说“这种感觉,有时候莫名觉得有点像某个……对某些信号反应总是慢半拍、或者干脆假装接收不到的人呢”。当时她只当作是他随口无心的调侃,一笑而过。但此刻,结合着剧本的描述,再回想他当时说话时那双带着笑意却又似乎藏着试探的眼睛,她忽然品出了一丝与彼时截然不同的、复杂的滋味。

他们依旧没有主动联系对方。繁忙的日程、遥远的距离、以及各自性格中那份不愿轻易打扰对方的体贴与矜持,共同织就了一片静默的帷幕。然而,在这平行的时空里,他们却在以一种超越常规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通过深入理解并攻克对方正在倾注心力的艺术角色,通过共享一种名为“极致专注”与“不屈拼搏”的生命状态。扶涵苏那善于联结与共情、在集体中如鱼得水的一面,在剧团协作中绽放光彩,同时,她内心深处那份需要独立探索、深度内省以汲取灵感的需求,也在孤独的角色塑造中得到了满足;蔡程昱那善于分析解构、追寻事物内在逻辑的思维,在破解音乐与语言密码的过程中找到了支点,同时,他骨子里那份不畏艰难、脚踏实地、用重复练习将技能打磨至本能的强大耐力,支撑着他度过这艰苦卓绝的每一天。

十五天的倒计时,在伦敦连绵的阴雨与上海不夜的霓虹中,同步而无情地流逝。哈姆雷特关于生存与毁灭的永恒诘问,唐璜纵情声色背后隐藏的虚无与终将降临的惩罚,在两个遥相呼应的城市舞台上,正悄然孕育、生长,等待着绽放的时刻。而分别深深沉浸于奥菲莉亚的悲剧世界与 Ottavio 的忠诚坚守中的两个人,在各自的孤独、坚持与偶尔的精神共鸣中,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由“Ottavio”这个名字编织而成的纤细丝线轻轻牵动着。这忙碌、沉默、却又充满内在张力的十五日,是对他们专业能力的极限挑战,是艺术道路上的又一次重要成长,也是一场无人知晓、却真实存在于两颗心灵之间的、跨越时空的默契同行与深沉守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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