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叹调与五线谱之间

上海的晨曦,总是带着一种精致的朦胧。六点三十分,一缕稀薄而执着的晨光,顽强地穿透了高层公寓那扇朝东百叶窗的缝隙,在深胡桃色的实木地板上,投映出数道平行、明亮而温暖的光带。光带之中,细微的尘埃如同金色的微生物,在无声地漂浮、旋舞。

——9点半

蔡程昱就站在这片光带的边缘,身形挺拔,已然在钢琴前沉浸了一个小时。他修长的手指——那双被粉丝戏称为“价值百万保险”的手——此刻正无声地在覆盖着哑光黑漆的琴键上方虚拟地流动,指腹几乎能感受到那想象中的冰凉与光滑。他的喉间发出低沉而连贯的哼鸣,那是莫扎特歌剧《唐璜》中,奥塔维奥那首著名的咏叹调《我亲爱的宝贝》(Il mio tesoro intanto)的旋律。旋律线条优美而绵长,极其考验歌者的气息控制和音色连贯。

蔡程昱:Il mio tesoro intanto...

他的意大利语发音在王老师的调教下,已堪称圆润流畅,每一个音节都力求放置在正确的声音位置上。然而,他的眉头却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泄露了他内心永不满足的严苛标准。拿下奥塔维奥这个角色,对他而言,是一次职业生涯的小小跃进,过程却绝非轻松。十五天背完全部意大利语歌词的疯狂冲刺,如同一次大脑的极限越野,至今回想起来,太阳穴似乎仍能感受到那种因极度专注和睡眠不足而引发的、隐隐的胀痛。但那场至关重要的试镜,当他将第二幕那首技巧艰深、情感复杂的咏叹调,以无可挑剔的音准、饱满的情感和对角色深刻的理解完美呈现时,选角导演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难以掩饰的惊喜,便足以抚平所有疲惫,价值连城。

嘀嘀——

放在钢琴谱架旁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打破了室内只有呼吸与意念中旋律的宁静。是“声入人心男团Super Vocal”微信群的消息。他瞥了一眼,是鞠红川川哥发来的。

鞠红川的语气总是带着他特有的、温和而沉稳的务实

鞠红川:各位,下午三点排练室见?新歌《色彩》(你的色彩简称色彩)的bridge部分,我昨晚琢磨了几个和声进行,感觉可以更丰满些,大家一起来碰碰?

蔡程昱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敲击屏幕,嘴角不自觉地牵起一丝笑意。团队里有红川这样善于思考和编配的伙伴,总是让人安心。他回复道

蔡程昱:收到!川哥!

蔡程昱:我把《唐璜》的谱子也带上,趁休息时,你们帮我听听意大利语发音,尤其是几个闭口元音,我总觉得还不够到位。

他放下手机,目光重新落回那布满密密麻麻标记的乐谱上。奥塔维奥,这个来自18世纪维也纳宫廷的贵族青年,他的忧郁、深情与些许的优柔寡断,正透过那些黑色的音符与文字,跨越时空,等待着他去唤醒,去赋形。

上午10点整,门铃准时响起。声乐老师王老先生到了。王老师是上海音乐学院的资深教授,专精意大利语歌剧发音指导,在圈内以其学养的深厚与要求的严格而闻名。他年近七旬,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浅灰色中式立领衬衫,步履从容,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场。

蔡程昱恭敬地将老师迎进专门改造成琴房的工作间。王老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钢琴和谱架,示意开始。

练习从最基础的元音开始,然后是单词,再到乐句。蔡程昱深吸一口气,投入演唱。他的声音明亮而富有金属质感,是高男高音中极富穿透力的那种,此刻在专业的指导下,更显得纯净而集中。

王凯蔚:停。

王老师用手中的铅笔——那是他教学数十年的标志性工具——轻轻敲了敲实木谱架,发出清脆的“笃笃”声。

王凯蔚:蔡程昱,第二个元音,注意。‘amore’中的‘o’,你的口型还不够稳定,向后打开的空间不足,声音的共鸣点不够圆润。想象一下,舌根放松,软腭抬起,像是在口腔里含着一颗饱满的、椭圆的橄榄,不能让它掉出来,也不能把它压扁。

蔡程昱:含着一颗橄榄……

蔡程昱低声重复着这个精妙的比喻,他闭上眼睛,努力调整着口腔内部看不见的肌肉群,寻找着那个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蔡程昱:o——

他再次尝试,感觉声音似乎更集中,共鸣也更丰满了些。

王凯蔚:嗯,这次好多了。

王老师难得地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

王凯蔚:记住这个感觉。语言是歌唱的骨架,发音的准确性直接决定了情感传递的纯度。每一个元音,每一个辅音,都有它独特的‘音腔地貌’,就像地质构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地质构造?这个词让蔡程昱的心弦微微一动。他不由得想起那位远在西藏阿里的朋友,扶涵苏。她是一位年轻的地质学家更准确来说,应该还是一个学者,同时也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文化旅游公司。一次偶然的艺术与科学跨界交流活动中,他们相识。她曾用一种诗意的口吻向他描述过她的工作

扶涵苏:我们通过岩石的‘口音’——它的矿物成分、结构、纹理,来判断它的‘籍贯’和‘年龄’,解读它亿万年来所经历的地壳运动故事。

当时他觉得这个比喻新奇而贴切。此刻,王老师的“橄榄”与扶涵苏的“岩石口音”竟在他脑海中奇妙地交织在一起。语言,何尝不是一种声音的地质层?每一个标准的发音,都是对历史沉积和文化变迁的一次精准勘探。

短暂的休息间隙,他拿起手机,习惯性地刷了下朋友圈。置顶的一条,正是扶涵苏的更新。那是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照片:阿里高原的黎明,苍穹如洗,瑰丽的晨曦将天际线染成一片金红,辽阔的金色草甸上,成群的牦牛如同散落的黑曜石珍珠,安静地移动着。配文简洁而富有画面感「阿里的清晨,牦牛的蹄声踏碎薄雾,比任何闹钟都更唤醒灵魂。」

一种跨越千山万水的奇妙连接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笑着点了个赞,在下面评论道

蔡程昱:而上海的清晨,唤醒我的是莫扎特的咏叹调,和一颗‘想象中的橄榄’。

他刻意引用了王老师的比喻,仿佛这是一种只有他们之间能理解的、关于“专业精度”的暗号。

下午两点五十分,蔡程昱背着装有《唐璜》总谱和《色彩》demo谱的黑色双肩包,准时抵达了位于市中心一处创意园区内的排练室。排练室隔音效果极好,推开厚重的隔音门,仿佛进入了一个与外界喧嚣隔绝的声学茧房。

鞠红川已经到了,正坐在角落的电子键盘前,手指轻按琴键,听着音箱里播放的节奏样本,不时在平板电脑上记录着什么。他抬起头,看到蔡程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鞠红川:来了!蔡蔡!先喝口水,我刚才试了试你上次说的那个转调处理,感觉确实更自然了。

紧接着,人工卓和高天鹤也相继抵达。人工卓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人未到声先至,带着一股能瞬间点燃气氛的热力;高天鹤则显得更为内敛些,但眼神中闪烁着对音乐细节的敏锐洞察力。

四人寒暄几句,便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新歌《色彩》是一首融合了流行与古典元素的原创作品,旨在表达对未知世界的向往与内心深处的追寻。

鞠红川:好,我们从头过一遍,找找感觉。

鞠红川作为主要的编曲思路提供者,率先说道。他按下播放键,一段空灵的前奏在排练室内回荡开来。

鞠红川:我从梦境中醒来,沉入午夜的黑白,冰封的海

人工卓:潮起潮落的天籁,褪成单调的独白,一夜夜不曾更改

高天鹤:然后你把门推开,催动复苏的钟摆,魔咒一般的呢喃

蔡程昱:烂漫花海,刹那间绽开,风中流动起盛大的节拍,宇宙澎湃,亿万种色彩,渲染了我的梦我的未来

蔡程昱:只因身边~

鞠红川:有你在~~

蔡程昱投入地演唱着自己的部分,同时仔细聆听着其他三位伙伴的声音。鞠红川的嗓音低沉而富有叙事感,如同沉稳的基石;人工的声音温暖明亮,极具亲和力;高天鹤则拥有出色的假声男高音技巧,音色清亮剔透,能为和声增添华丽的色彩。四个迥异的声音在精密的编排下,交织、碰撞、融合,构建出丰富而立体的声场。

一遍唱罢,高天鹤扶了扶眼镜,走到键盘前

高天鹤:我觉得副歌之前的这个连接段,和声可以再做一些巴洛克风格的尝试,增加一些复调的感觉,让音乐的织体更复杂,更有层次。

他说着,在琴键上弹奏出一段精巧的、带有模仿对位痕迹的琶音,

高天鹤:像这样……是不是能营造出一种‘眺望’的、层层递进的空间感?

人工卓抱着手臂,认真听完,点了点头

人工卓:鹤哥这个想法有意思,巴洛克的繁复华丽确实能增加‘远方’的神秘感和历史纵深感。不过,我觉得副歌部分本身节奏感很强,需要更现代、更直接的冲击力,两者之间的过渡要非常自然,不然会显得割裂。

鞠红川接过话头,他的思路总是很清晰

鞠红川:人工卓说得对。衔接是关键。我录了几段不同的节奏型样本,大家听听看哪个更适合作为过渡的桥梁。

他拿起手机,连接上蓝牙音箱,播放了几段他精心制作的节奏loop。有的是用电子鼓机模拟的,有的则采样了真实的打击乐,甚至有一段类似马蹄踏过土地的规律声响。

蔡程昱: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太刚硬了?就是没有那种温柔感,就是那种对爱情的多种色彩的……感?

高天鹤:有爱情吗?就有色彩感?

人工卓:哈哈哈哈……

鞠红川:哈哈哈哈哈哈……蔡蔡!我有爱情!

高天鹤:川哥!

人工卓:除了你,都没有!

蔡程昱:哈哈哈哈哈哈……

那三个人还在讨论有关于情感话题,蔡程昱一边专注地听着伙伴们的讨论和演示,一边下意识地在《唐璜》乐谱的空白边缘,用铅笔细致地标注意大利语发音的要点,以及王老师强调的那些“声音位置”。这种在不同任务、不同思维模式间快速切换的能力,是他作为职业歌者锻炼出的本能。这让他不禁联想到扶涵苏——她似乎也总能在这多种身份间自如流转:在实验室里,她是严谨细致、与显微镜和岩石样本为伴的科学家;在董事会上,她是运筹帷幄、决策果断的企业家;而在阿里的牧场,她又能迅速融入,与当地牧民一起挤奶、编织,毫无违和感。这种生命的广度与弹性,令他暗自钦佩。

鞠红川:蔡蔡!蔡蔡!

鞠红川的声音将他从走神中拉回,

鞠红川:你来把修改后的这一段主歌唱一遍试试看,感受一下新的和声背景下的情绪推进。

蔡程昱:哦,好。

蔡程昱连忙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走到立式麦克风前。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让歌词和旋律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当他的声音在排练室里响起,与新的和声背景融为一体时,一种奇妙的通感再次袭来——他仿佛觉得,这段旋律的起伏线条,高低错落,婉转盘旋,竟隐隐与他记忆中扶涵苏曾发来的那张阿里高原等高线地形图重合了起来。声音的走向,如同山脉的隆起与河谷的深切,构成了一幅用听觉描绘的、壮丽的声音地貌图。

休息间隙,他忍不住拿出手机,给扶涵苏发去了一条消息

蔡程昱:今天和川哥、卓哥、鹤哥他们排练新歌《色彩》,尝试融入巴洛克复调,讨论声音的空间构造。不知怎的,突然就联想到了你上次提到的‘声音的地质构造’这个概念,感觉很奇妙。

信息发出后,他并没有期待立刻收到回复,毕竟阿里信号时好时坏,且她此刻或许正忙碌。然而,几分钟后,手机竟震动了一下。扶涵苏回复了一段文字,还附带着一张照片。照片上,她穿着色彩鲜艳的藏袍,坐在一只矮木凳上,身边围着一头温顺的牦牛,她正低头学习着挤奶的动作,神情专注而略带生涩。文字写道

扶涵苏:看来我们在平行探索不同的‘构造’呢。今天的新技能是挤牦牛奶,发现它的节奏感非常独特,需要手腕的柔和发力与呼吸的平稳控制相结合,竟然觉得和唱歌时的气息支撑有异曲同工之妙。附上现场学习图,姿势是否标准?

蔡程昱看着照片里她那被高原阳光镀上一层健康小麦色的侧脸,以及那与在上海时精致干练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生动表情,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人工卓:笑什么呢?蔡蔡?看到什么好玩的了?

正在喝水的人工卓好奇地凑过来问。

蔡程昱将手机屏幕稍稍侧过去,分享着这份跨越千山万水的乐趣

蔡程昱:哎呀就一个朋友,在阿里学挤牦牛奶呢。她说挤奶的节奏感和我们唱歌的呼吸控制是相通的。

人工卓:哇,这么酷!

人工卓睁大眼睛,夸张地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

人工卓:那看来我们以后练气息,是不是也得去找头牦牛实习一下?

鞠红川:什么呀!去新疆挤牛奶也一样好吧!

高天鹤也笑着推了推眼镜

高天鹤:艺术源于生活,这话果然不假。不同的劳动节奏,或许真的能孕育出不同的音乐形态呢。

鞠红川则稳重地总结道

鞠红川:万事万物到了极致,道理都是相通的。所以音乐才能超越语言,直击人心。

排练室里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而变得更加轻松和融洽。

傍晚时分,排练暂告一段落。人工卓和高天鹤另有安排先行离开,鞠红川也回去继续完善编曲细节。蔡程昱选择独自留在排练室,他想利用这段安静的时光,继续打磨《唐璜》中奥塔维奥的台词和唱段。

夕阳的余晖透过排练室西侧的高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块面。他站在逐渐黯淡的光线里,再次翻开那本已经被他翻得有些卷边的乐谱。奥塔维奥,这个角色对他而言,挑战不仅仅在于那些高难度的花腔乐句和绵长的气息控制,更在于对角色内核的理解与把握。他是一个贵族青年,正直、深情,对未婚妻安娜小姐怀抱着真挚的爱意,但在面对唐璜那样的强权与邪恶时,却显得顾虑重重,缺乏快意恩仇的决断力。这种性格中的复杂性,与唐璜那种极致的、充满破坏力的享乐主义形成了鲜明的戏剧张力。

他尝试用不同的音色和语气来处理同一句台词。

蔡程昱:Mia vita!(我的生命!)

有时他处理得充满青春的激情与热烈;有时则带着一丝贵族式的矜持与克制;有时,他又试图注入更多属于奥塔维奥自身的、因目睹悲剧而发生产生的忧郁与不安。

他用自己的便携录音设备一遍遍地录下自己的演唱,然后戴耳机回放,以一个苛刻的听众身份来审视自己的演绎。这里的气息是不是有点浮?那里的情感递进是否足够自然?这个单词的咬字是否真正传递出了角色此刻的心境?…… 不满意的部分,他便用铅笔在谱子上做上标记,然后推倒重来。

这个过程,枯燥、重复,甚至有些煎熬,仿佛一个匠人在反复打磨一件珍贵的玉器,容不得半点瑕疵。这让他再次想起了扶涵苏描述过的地质勘探工作——在不同的地层深度,不断地钻取岩芯样本,通过对比、分析、剔除无用的信息,最终才能找到那蕴藏着地球古老秘密的、真正有价值的核心样本。他所做的,何尝不是一种对角色灵魂的“钻探”?在无数次的声音实验和情感投射中,剥离那些浮于表面的、程式化的演绎,试图触摸到奥塔维奥这个18世纪人物内心深处最真实、最鲜活的情感脉搏。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是母亲发来的微信消息,简单却温暖

蔡妈:程昱,记得按时吃晚饭,别饿着肚子练歌。

蔡程昱这才从艺术的深海潜游中浮出水面,惊觉窗外的天色已然完全黑透,看了看时间,竟然快晚上八点了。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后知后觉地袭来。他心头一暖,回复道

蔡程昱:妈,知道了,这就点外卖,您放心。

他简单地点了一份清淡的健康餐外卖,趁着等餐的间隙,一边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颈和肩膀,一边打开笔记本电脑,观看不同时期、不同导演版本的《唐璜》录像资料。从1977年彼得·布鲁克那充满哲学思辨的极简版,到2014年拉斯·艾克那将背景移植到现代、充满视觉冲击力的版本,每一位导演都对奥塔维奥这个角色注入了截然不同的解读。有的强调他的软弱,有的同情他的处境,有的则试图挖掘他温和外表下的内在力量。

蔡程昱:你应该找到属于自己的奥塔维奥。

这是他刚入学上海音乐学院时,表演课老师就反复强调的一句话。这句话如同一个艺术的终极命题,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什么才是“属于自己的奥塔维奥”?是亦步亦趋地模仿某位大师的版本?还是仅仅将自己明亮华丽的音色作为唯一的标签贴上去?

他放下筷子,目光无意中再次落到手机屏幕上,扶涵苏那张学习挤奶的照片依然停留在聊天界面。照片里的她,眼神明亮,笑容纯粹而富有感染力,那是一种完全沉浸在另一种生活状态中的、毫无保留的投入。他忽然间若有所悟。扶涵苏之所以如此独特,不正是因为她从未被任何一个单一的身份所束缚吗?她是地质学家,是企业家,是旅行者,是能融入牧区生活的学习者……这些看似矛盾的身份在她身上和谐共存,相互滋养,最终塑造了一个无法被简单定义的、丰富而立体的灵魂。

那么,他的奥塔维奥,为什么不可以也是如此?他可以是莫扎特笔下那个优雅、深情、略带伤感的抒情男高音,承载着古典主义的音乐传统;同时,他也可以是一个被21世纪歌者重新解读的、注入了现代人对爱情、责任、犹豫与成长理解的、更有血有肉的青年。他的演唱,既要有学院派的技术保障,也可以融入他从流行音乐、从当代艺术、甚至从像扶涵苏这样的人身上感受到的、对世界的好奇与探索精神。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一道光,照亮了他心中某个此前有些模糊的区域。

深夜十一点,蔡程昱终于收拾好乐谱和设备,离开了排练室。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微凉的湿气,吹散了积蓄一天的疲惫。他抬头望向夜空,上海这座不夜城的霓虹灯光太过炽烈,将天幕染成了一种暧昧的橙红色,只有几颗最顽强的星星,才能偶尔穿透这光污染,闪烁着微弱却清晰的光芒。这让他无比怀念起扶涵苏曾发来的那些阿里星空的照片——那是怎样一种浩瀚、深邃、缀满钻石般繁星的穹顶,足以让人瞬间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宇宙的无穷。

回到位于浦东的公寓,他照例进行睡前的放松和基础发声练习。这是多年养成的职业习惯,雷打不动。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注意到随着对奥塔维奥这个角色理解的深入,自己在演唱时的面部表情,似乎也比几个月前更加丰富和细腻了。眉宇间的微蹙,眼神中流转的情绪,嘴角细微的牵动……这些不再是刻意设计的“表演”,而是情感自然流淌所带来的外在映射。技术的锤炼最终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情感的表达,这一点,他此刻体会得尤为深刻。

睡前,他最后查看了一次手机。声入人心男团的微信群里依然热闹非凡,消息已经积累了几十条。高天鹤分享了他刚刚调整好的《色彩》bridge部分的混音小样,请大家试听。鞠红川很快就给出了非常具体的技术反馈

鞠红川:鹤,第二小节加入的钟琴音色很点睛,但混响是不是可以再收一点?感觉空间感有点太大了,和主歌的衔接稍显突兀。

人工卓则发了一连串搞怪又贴切的表情包,表达着“大佬们太厉害了,小弟佩服”的赞叹与活跃气氛的决心。

蔡程昱会心一笑,这种充满专业精神又亲密无间的团队氛围,总是让他感到温暖和充满力量。他戴上耳机,认真听完了高天鹤发来的小样,然后在群里回复道

蔡程昱:我觉得红川的意见很对,混响稍微收一点,过渡会更平滑。另外,鹤哥,最后那个和声解决得太漂亮了,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而在私聊界面,扶涵苏在稍早时候又发来了新的消息。这次是几张连续的照片,记录了她和几位藏族阿妈学习编织牦牛毛毯的过程。照片里,她盘腿坐在色彩斑斓的藏毯上,手指笨拙却又认真地牵引着不同颜色的牦牛毛线,在古老的木质织机上穿梭。一位脸上布满皱纹却笑容慈祥的藏族阿妈,正手把手地指导着她。最后一张是她的“成果”特写——一小片织得歪歪扭扭、却充满质朴趣味的图案。她的配文写道

扶涵苏:今天的收获是‘编织’。发现经纬线的交错、颜色的搭配、力度的松紧,和音乐中旋律线、和声进行、节奏强弱的组织逻辑,竟然存在着某种奇妙的同构性。看似简单的重复劳作,背后是千百年来积累的智慧与节奏。

蔡程昱放大那张编织特写的照片,仔细看着那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纹理,仿佛能透过照片,感受到阿里的风、阳光,以及那份手工艺带来的踏实与宁静。他被这种跨越领域的洞察所打动,认真地回复道

蔡程昱:期待看到你的第一件完整的编织作品,那一定是一首用经纬线写成的、独一无二的‘大地之歌’。也期待着某一天,能有机会为你单独演唱奥塔维奥的咏叹调,让你听听,我是否也在声音的‘编织’上,有了一些进步。

扶涵苏:妈呀,你今天是咋了?

扶涵苏:被高天鹤附体了?

扶涵苏:文学课代表……

放下手机,室内恢复寂静。他却没有立刻入睡,而是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厚厚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乐谱本,翻到新的一页,就着温暖的床头灯光,用他清晰有力的笔迹,写下了今天的练习总结与心得:

「深夜复盘:奥塔维奥的‘犹豫’,或许并非源于性格的‘软弱’,而是源于他所在阶层的教养、他对秩序的信赖,以及他对安娜那份过于珍视、以至于害怕任何鲁莽行动会带来更大伤害的、深沉的爱情。这是一种深情的、充满顾虑的、属于绅士的表达方式。就如同遥远星辰所发出的光芒,穿越了数万光年的漫长时空,抵达我们眼中时,看似微弱,却承载着宇宙诞生之初的磅礴信息与不朽能量。理解他,便是理解一种不同于唐璜的、却同样真实的人性维度。」

窗外,是上海这座东方巨都永不疲倦的脉动。霓虹灯的光芒如同流淌的彩色河流,勾勒出摩天大楼冷峻而璀璨的轮廓,车流的声音如同这座城市低沉而持续的呼吸。而在城市这个安静的角落,一个年轻的歌者,正用他的专注、热情与思考,在五线谱的方寸之间,在咏叹调的起伏之中,构建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无限广阔的音乐宇宙。与此同时,在数千公里之外,那片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屋脊”的阿里高原上,一个同样年轻的女子,正俯身于大地,在岩石的纹路与牦牛毛线的经纬之间,探寻着另一种关于时间与存在的奥秘。

他们以各自的方式,在不同的“谱线”上探索、前行,看似平行,却在某个精神的维度,产生了深刻的共鸣与交响。

这一夜,蔡程昱的梦中,既有莫扎特笔下维也纳的宫廷舞会与咏叹调的华美旋律,也隐约交织着阿里高原呼啸的风声、牦牛沉稳的蹄音,以及那木质织机发出的、富有节奏感的“札札”声。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声音与画面,共同构成了一首关于追寻、关于理解、关于生命无限可能性的、未完成的交响诗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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