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陈年旧事
云舒客栈二楼房间里,一个身量修长的男子斜倚在窗棂上嗑松子,窗户纸被戳了一个小孔,视线刚好能看到楼下小巷子里的一家四口。
“越楚,你让我隔这么远跟丢了算谁的?”
男子转过身,浓密的眉毛,大眼睛,鼻梁高挺,正是萧旷。
越楚端坐在小凳上,灰白色的衣袍一尘不染,他一下合了纸扇,轻笑道:“离得太近刺客怎么下手啊?”
萧旷白了他一眼,又朝窗户望去,“铁公鸡,事成之后,晓风楼,青霜醉”
越楚闻言眉头一皱,撇嘴道:“知道啦,老酒鬼!”
话音未落,萧旷已经拉开窗户悄然跃下,身影一闪消失在长街上。
玄武门,一对皮肤黝黑的夫妇赶着拉菜的驴车慢悠悠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向北而去,穿过一片绿荫就再没了踪影。
一个时辰后,崎岖的山路上多了一辆飞快行驶的马车,长相憨厚的男子坐在车辕上,目光炯炯有神。马车驶进山谷,密林中立刻惊起一群飞鸟,紧接着传来一阵兵器相交的声音,痛呼声和杂乱的惊叫声混成一片,马车伴随孩子的哭声顷刻间四分五裂,马儿嘶鸣着坠落悬崖。
越承武提刀将妻儿护在身后,他的肩上已经被砍了一道口子,血流如注,身上血迹斑斑,鲜血染红了长刀,手臂因受伤而不住地颤抖,眼神却如鹰隼一般亮的惊人。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截杀的黑衣蒙面刺客,声音有些沙哑,“你们都是我教出来的,今日却要置我全家于死地吗?”
“武哥,弟兄们只是奉命行事,你不要怪我们”领头的黑衣人说完话,目光一凛,“上!”
七八个刺客又饿狼般提刀向他们扑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长剑破空而来,一剑刺穿了领头刺客,其余人也陆续中了暗器,纷纷倒地,一时间哀声一片。
越承武刚松了一口气,密林中人影一闪,越楚摇着小扇款款而来,笑眯眯地开口,“老兄,又见面了”, 他顿了顿,瞧见越承武身后的人,笑容更甚,“云绮姑娘”
云绮形容狼狈,表情还算镇定,只见她稳稳地福了福身,“民妇见过楚公子!”
越承武见了他,绷紧的弦一松,啪地一声栽倒在地,云绮惊得立刻附身抱住他,两个孩子一拥而上。
“爹!”
“爹爹!”
萧旷看够了热闹,这才鬼魅般从大树上“飘”下来,仿佛没有看越承武一家似的,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支小飞镖一步步走向刺客,“你们谁先交代?”
躺在地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犹豫片刻竟全都咬舌自尽了。
与此同时,去南山采药的王誉也正沿着官道回城,他长得一副慈悲相,眉宇间时常透着淡淡的悲悯意味。然而当下他的脸上却洋溢着一股喜气,卸下背篓开开心心地上了自家马车进城。
马车慢悠悠走了一阵,只听得车夫惊呼一声“哎呀!”马车迅速停了下来。
王誉心中一紧,连忙掀起门帘查看,只见车夫面如土色,指着路边的水沟旁半晌才发出声音,“公子,有……有人!”
只见一个女子囫囵的被扔在路边,半截身子被麻袋套住了,只露出襦裙和脚。王誉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刚准备拉开麻袋,那女子的脚轻轻动了动,车夫吓得腿一软啪一声坐地上了。
王誉摇了摇头,立刻将麻袋拉开,又为女子切了脉,这才转身叫人:“阿七,人没事,快来帮忙”
田七这才松了口气撑着车辕站起身,和王誉一左一右将人扶进马车里,回到府邸吩咐人送去客房,王誉抬脚径直去了主院。
书房内,王太医板着脸专注地写方子,抬头见着人,神色稍霁,眉头微微舒展开来。王誉上前一拱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奉上,“父亲”
王太医放下笔绕过书案,接过纸包慢慢展开,王誉这才开口讲述方才的奇遇,这个小纸包便是在那女子衣袖里发现的,“父亲,那女子可是宫中的……”
“景行!”
王太医当即沉下脸色,一把山羊须都要翘起来,“当年你出手已是多管闲事,这些年的教训还不够吗!”他叹了口气,见王誉不说话,眼底的怒气随之消了几分,耐着性子道:“往后沉下心做一个医者便够了,其他的事情不准再掺和”
王太医话说的硬气,身体却很诚实,话音未落,人已经行至院门口。
“父亲!您上那里去?”
“回太医院!”
王誉瞥了一眼书案上写了大半页的纸张,一抬手才想起来还未净手,指缝里上有泥污。净手的间隙,田七匆匆赶来说那女子不见了,王誉一愣,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猎户竹屋。
院子里燃起篝火,越楚在一边添柴,两个小孩跟着他帮忙拾柴火。篝火旁,越承武和衣躺在一张席子上,大半个人融进夜色中,伤口已经包扎过了,云绮垂着头守在他身边,火光被微风牵引着来回跳跃,映在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情绪。
片刻后,越承武醒来,不顾云绮的劝阻挣扎着冲越楚磕了一个响头,绷带下的鲜血又渗出来,越楚也不理会,起身径自取水净了手,温声道:“老兄既醒了,先让云绮姑娘带孩子们进屋歇息去吧”
待三人进屋,越楚敛了笑意起身背对着他,“缘何跪我?”
越承武起身,“小人自是谢公子救命之恩”
越楚叹了口气,“明澄来鄞州的时日不长,同你见面的次数却不下数百回”
“小人惭愧!”
“这皇城之中就数你活得最糊涂!”越楚顿了顿,“五年前我就说过,不忠不义之事做不得,一旦做下,终此一生不得片刻安宁”
越承武怔愣半晌,不知是伤口疼痛难忍还是别的原因,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将头埋得更低了。良久才抬起头哽咽出声,“原来公子一直都知道……”
秋风呜咽,耳边传来一声叹息,他抬起头,越楚已经不知所踪。回过头,只见云罗不知何时出了屋子,正静静地凝视着他。
次日一早,萧旷敲开了越楚的房门,从衣袖里掏出一叠染血的白布,越楚接过来顺手一抖,白布展开,俨然是一份以血写成的认罪书。
越楚只随意瞟了一眼就把东西收起来,“人送出去了?”
“越承武自缢了,那女人和孩子我托商队的兄弟送出去了”,萧旷抱着手臂仔细地端详他的脸,“得来全不费工夫呀越明澄,你昨晚究竟和他说了什么?”
“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越楚垂眸一笑,没心没肺地拉着人下楼,“走,晓风楼喝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