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四号
剧组的车把我拉到影视城时，天还没亮。
空气里有股潮湿的泥土味。
这里不像电视台，没有窗明几净的化妆间。
只有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面挤满了人。
我演的这部网剧叫《盛夏迷航》，一部青春悬疑剧。
我的角色，叫徐静，女四号。
一个活在预告片和回忆里的“白月光”。
“林夕雅是吧？化妆在这边。”
一个场务指了指最角落的位置，态度算不上热情。
我走过去，放下背包。
给我化妆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眼下还有黑眼圈。
她一边给我上粉底，一边打着哈欠。
“第一次拍戏？”她问。
“嗯。”
“别紧张，反正你戏份少，就几场回忆的戏，很快就拍完了。”
她的话没什么恶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我笑了笑，没说话。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一阵香风涌了进来。
女主角白露到了。
她穿着名牌的羽绒服，身后跟着三个助理。
一个拿包，一个端着保温杯，一个举着小风扇。
帐篷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朝她看过去。
“导演呢？今天第一场戏拍我的，让他快点。”
白露摘下墨镜，语气有些不耐烦。
她径直走到最中间、光线最好的位置坐下。
她的专属化妆师立刻围了上去。
我收回目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被涂上了厚厚的粉底。
这就是女四号的待遇。
***
第一场戏，在湖边。
初春的早晨，风还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割。
我要演一场落水戏。
是回忆里，男主角为了救我，第一次展现出对我的好感。
副导演拿着大喇叭在喊：“各部门准备！”
“小林，你先去水里试试位置。”
我点头，脱掉羽绒服。
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连衣裙。
冷空气瞬间包裹住我。
我打了个寒颤。
旁边的道具组递过来一条毛巾。
“拍完赶紧上来披着，别感冒了。”
是个好心的大叔。
我对他笑了笑，“谢谢师傅。”
我走到湖边，水是墨绿色的，看不见底。
我试探着把脚伸进去。
刺骨的冰冷，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
我咬了咬牙，整个人走了进去。
湖水淹到我的胸口。
我冷得浑身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岸上，导演坐在监视器后面，看着画面。
“情绪不对！”
他皱着眉喊，“徐静是开心的，她是跟男主角在打闹，不是去赴死！”
“给我笑！”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但我的脸已经冻僵了。
那个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不行！重来！”导演很不耐烦。
“白露，你那边妆好了没？好了过来搭下戏！”
白露慢悠悠地走了过来，身上还披着助理递上的毛毯。
她站在岸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导演，这新人行不行啊？一个笑容都做不好，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导演的脸色更难看了。
“林夕雅！你到底能不能演？”
我站在冰冷的湖水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在被抽走。
我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白露的经纪公司，和易怜秋背后的资本，有深度合作。
这是圈内人尽皆知的事。
她这是在给我下马威。
我深吸一口气，把头埋进水里，又猛地抬起来。
水珠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淌。
我看着岸上的男主角，努力调动情绪，笑了起来。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
带着少女的娇憨和恶作剧得逞的喜悦。
“导演，可以了吗？”我问。
导演盯着监视器，没说话。
白露在旁边凉凉地开口：“我看也一般嘛。”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在岸边的背包里响了起来。
打破了这片僵局。
***
我被允许上岸休息十分钟。
小文赶紧把姜茶和毛毯递给我。
我裹着毯子，哆哆嗦嗦地拿起手机。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
“是我。”
关晓彤的声音。
我愣住了。
“晓彤姐？你怎么……”
“赵磊把你微信推给我了，说你进组了。”
她的声音很干脆。
“怎么样？剧组生活还习惯吗？”
我看着不远处，正和导演谈笑风生的白露。
“挺好的。”我说。
“呵。”她在那头轻笑了一声。
“你那个剧，制片方跟易家走得很近。女主角白露，是易怜秋一手捧起来的。”
“你觉得你能‘挺好的’？”
她一针见血，戳破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她们……今天让我拍落水戏，在水里泡了快一个小时。”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正常。”关晓彤的语气波澜不惊。
“这种小手段，以后你还会遇到很多。”
“记住，别跟她们硬碰硬，你现在没那个资本。”
“也别忍气吞声，那只会让她们变本加厉。”
我握紧手机，“那我该怎么办？”
“保留证据。”
“用你的专业，让她们没办法在明面上找你麻烦。”
“比如，下水前，问清楚安全措施。拍完后，立刻找场务要姜茶和毛毯，当着所有人的面。”
“让他们知道，你懂规矩，不好欺负，但你也不惹事。”
“这个圈子，欺软怕硬。你要做那个，看起来很硬的软柿子。”
她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析了我的处境，又给了我最有效的药方。
“谢谢你，晓彤姐。”
“谢什么。”她在那边顿了顿，“上次你那个顾晓梦，演得不错。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磨没了灵气。”
挂掉电话，我感觉身体里的寒意，被驱散了不少。
***
下午，转场拍棚内的戏。
白露有一场哭戏，NG了七八次都没过。
导演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
现场气氛很压抑。
轮到我拍下一场。
一场只有一句台词的过场戏。
我走到镜头前，站好。
导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点，一条过啊！”
我点头。
开拍。
我按照剧本，从男主角身边走过，回头，轻声说了一句。
“下雨了，记得带伞。”
说完，我转身离开。
“卡！”
导演从监视器后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我。
“你刚才那个眼神……再来一遍。”
我回到原位，又演了一遍。
那个眼神里，有少女说不出口的爱恋，有对他身体的关心，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来的担忧。
“好！”
导演猛地一拍大腿。
“就是这个感觉！”
他来了兴致，拉着摄影师开始给我加戏。
“机位再往前推一点，给她一个脸部特写。”
“对白不变，但让她在转身后，眼角流下一滴泪。”
我按照他的要求，演了。
那滴泪，精准地在我转身的瞬间，滑落。
“过了！完美！”
导演很兴奋。
旁边的白露，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她走过来，假笑着说：“妹妹演得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女主角呢。”
我看着她，学着关晓彤教我的样子，笑了笑。
“谢谢姐夸奖，我就是个新人，还得跟您多学习。”
我态度谦卑，话里却不卑不亢。
她被我噎了一下，没趣地走开了。
***
收工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
我洗了个热水澡，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躺在床上，我点开了“Sound Nest”。
没有新消息。
L很安静。
我犹豫了一下，给他发了一条私信。
“今天，我好像打了一场小小的胜仗。”
发完，我就关掉了手机。
我没指望他能回复。
他那么忙。
我闭上眼，准备睡觉。
手机却在黑暗中，轻轻震动了一下。
我摸过来，点开。
是L的回复。
还是一段音频。
我戴上耳机。
里面是一段很短的，进行曲风格的鼓点。
雄壮，有力，充满了前进的能量。
像一支军队，在为他们的英雄，奏响凯歌。
音频的最后，混入了一个很轻微的声音。
像是……
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的声音。
我把那段音频，循环播放了一整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