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人
第二天醒来，窗外的天是灰色的。
公寓里安静得只剩下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我赢了。
这个认知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兴奋。
门铃响了。
是公司派给我的助理，小文，一个刚毕业的女孩，脸上还带着雀斑。
她提着豆浆和油条，眼睛亮晶晶的。
“夕雅姐，你上热搜了！”
她把手机递给我，语气比我还激动。
我接过来。
演员的诞生 关晓彤#
周淼 淘汰#
风声 片段#
我的名字被夹在词条的末尾，像个不起眼的赠品。
林夕雅 晋级#
点进去，最新的几条微博，是节目组官博发的战报。
评论区很热闹。
“晓彤今天好飒！”
“心疼我们淼淼，明明演得很好。”
“那个新人是谁啊？感觉平平无奇。”
“楼上别尬黑，我觉得她眼神有戏，最后那个笑看得我发毛。”
零星的几句夸奖，很快就被淹没在粉丝的控评和路人的讨论里。
这就是现实。
一场小小的胜利，在巨大的娱乐圈里，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夕雅姐，别管他们怎么说！我觉得你演得最好！”小文义愤填膺。
我笑了笑，把手机还给她。
“豆浆要凉了。”
***
下午，赵磊让我去公司开会。
星光娱乐的大楼，像一个巨大的、精密的仪器。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
电梯门打开，我刚走出去，就愣住了。
走廊那头，一群人正朝这边走来。
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是鹿晗。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只露出一双眼睛。
但就算这样，他依然是人群的焦点。
我们的距离，在一点点拉近。
三十米。
二十米。
十米。
我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地想躲开，但走廊就这么宽。
他的团队，他的经纪人，他的助理，像一堵移动的墙。
我们的游戏规则，在脑海里闪现。
“我们是陌生人。”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假装在想事情。
他走过来了。
我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很淡的，像松木一样的香气。
我们的肩膀，几乎要擦过。
那一瞬间，我感觉他好像看了我一眼。
只是一瞥，零点一秒。
然后，他就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那群人，带着一阵风，从我身边经过。
我站在原地，捏紧了手里的文件袋。
直到他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我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手心有点湿。
原来，当一个秘密的共犯，是这种感觉。
像在胸口藏了一只蝴蝶。
既怕它飞走，又怕它被别人发现。
***
“别飘。”
赵磊的办公室里，他把一份合同推到我面前。
“这个节目，只是让你混个脸熟。能不能把脸熟变成机会，看你自己。”
我打开合同。
是一部小成本网剧，女四号。
一个暗恋男主角，最后为他挡刀死掉的工具人角色。
“角色不大，但跟的组不错，导演是圈里有名的快手，能学到东西。”
“下周进组，剧本回去好好看。”
赵磊交代完，就挥手让我走了。
从头到尾，没提一句我在节目上的表现。
在这里，没有祝贺，只有下一个任务。
***
公司食堂的饭菜，和它的装修风格一样。
精致，但没什么味道。
我挑着盘子里那几根水煮西兰花，没什么胃口。
“这里有人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
关晓彤端着餐盘，站在我对面。
她今天没化妆，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像个邻家的学姐。
我赶紧站起来，“关老师，您坐。”
“别，坐。”她很自然地在我对面坐下，“叫我晓彤姐就行。”
食堂里人来人往，已经有不少目光朝我们这边飘了过来。
“那天那个妆，谁给你化的？”她开门见山。
我愣了一下，“节目组的老师。”
“下次别让他碰你的脸了。”
她说话很直，但并不让人讨厌。
“你的脸型和五官，不适合那种大浓妆，显得脏。”
“谢谢晓彤姐，我记住了。”
她从自己的餐盘里，夹了一块牛肉给我。
“新人刚开始都这样，什么都得自己争取。妆容，镜头，甚至一句完整的台词。”
“你那天演得不错，有灵气，但太紧了。”
“别总想着一口吃成个胖子，慢慢来。”
她像个经验丰富的前辈，三言两语，就点出了我所有的问题。
手机震了一下，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应该是微信消息。
她忽然抬头看我，“微信加一下吧。”
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拿出手机。
扫码，添加。
她的头像，是一只很可爱的猫。
“以后有什么事，可以问我。”她收起手机，“前提是，别问太蠢的问题。”
说完，她冲我眨了眨眼，端起餐盘走了。
我看着微信通讯录里，那个新增的，名叫“晓彤”的联系人。
感觉比接到那个女四号的角色，还要不真实。
***
从食堂出来，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隔间里，传来两个年轻女孩的压低了的说话声。
“刚才你看见没？关晓彤跟那个林夕雅一起吃饭。”
“看见了，什么来头啊？一个刚签约的新人，就能搭上关晓彤？”
“谁知道呢，估计是公司安排的吧，想炒个‘姐妹情深’的人设？”
“我看悬，关晓彤眼光多高啊。除非……她背后有人。”
后面的话，我没再听下去。
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我的手指。
镜子里的那张脸，很陌生。
原来，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善意和帮助，都会被预设一个目的。
***
回到公寓，我把自己扔进沙发里。
疲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走廊里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赵磊不咸不淡的敲打。
关晓彤突如其来的善意。
还有洗手间里那些恶意的揣测。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被扔进了一片茂密的森林。
我摸出手机，点开了那个灰色的图标。
“Sound Nest”。
这里，才是我唯一的安全区。
我没有打字，也没有去听他发的那段摩斯电码。
我走到房间角落那架租来的旧电钢琴前，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指尖落在琴键上。
我弹了一段很短的旋律。
不成调，甚至有些杂乱。
像一个人在空旷的走廊里，漫无目的地走。
录完，上传。
我给它取名。
《走廊》。
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关掉手机，去洗澡。
等我擦着头发出来时，手机屏幕亮着。
一条来自“L”的评论。
不是文字。
是一段音频回复。
我戴上耳机，点开。
里面没有钢琴，也没有大提琴。
只有一段很轻，很稳的，像是脚步声的鼓点。
咚。
咚。
咚。
它不试图安慰，也不试图引领。
只是安静地，陪着我那段杂乱的旋律。
仿佛在说。
“你走，我就在你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