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君臣

寅时刚过,沈在野前脚去早朝,宫里的太监后脚就赶到相府,带着祁王口谕点名要见洛子商。

前厅的侍卫匆匆穿过后院传话,小丫鬟一推开门,见洛子商已经开始下床,连忙拉着他往后门跑,“公子,你快走,我们拖着,相爷回来就没事了”

洛子商还未清醒,跟着她走了两步,眉头一皱,“宫里来人了?”

沈在野下朝后被祁王留下来对弈,眼看过了午时才放他回去,临走前,说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临了又让他以大局为重。

祁王说话向来意有所指,沈在野稍加思虑,心里愈发不安起来,立刻吩咐车夫拣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泥路,湛卢火急火燎地催促着,马车颠簸着往相府飞驰而去,仅用了平时三成的时间就赶到了。

下了马车,两人一前一后飞奔着冲入府门,只见院子里站满了宫里的侍卫,洛子商将已经哭成泪人的小丫鬟护在身后,长剑直指传令太监,惨白着脸,身体摇摇欲坠。脚边还有些许洒落的液体痕迹,以及一个小白瓷瓶。沈在野只觉得胸口发紧,一口气怎么也提不上来。

洛子商见了他,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身体撑不住向后倒去。沈在野一惊飞身过来接住他,心提到了嗓子眼,颤抖着半天发不出声音。小太监见状想要逃跑,湛卢身形一闪提剑挡在了他面前,高声道:“关门!我看谁敢动!”

大门轰隆一声关上,那太监腿一软啪的一声坐在了地上,哆嗦着敢怒不敢言,汗水从帽沿顺着鬓角流出来浸到衣服里。一众侍卫立刻拔剑出鞘,与相府的人持刃相对。

洛子商努力地撑着眼睛,脸上还带着笑,微微张着嘴,皓齿染了一层血色。沈在野紧紧地搂着他,像被抽走灵魂的躯壳无措又执拗地唤着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子商,子商,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洛子商徒劳地抬着手,像是要给他擦眼泪,手指还未触到皮肤,突然卸力垂下,一行清泪没入鬓发。沈在野的心跟着空了一大块,血淋淋地露出一个大洞来,五脏六腑仿佛都被利爪揉碎了糊在一起。院子里兵戈相向仿佛都不存在了,天地空旷得可怕,只有失去的疼痛清晰的刻在骨头上,他拼命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着胸口一起撕心裂肺的疼。泪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洛子商的脸上,他手忙脚乱地伸手去帮他擦干净,新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小丫鬟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滑坐到地板上,满院的侍卫小斯一个个抹着眼泪。

过了许久,沈在野突然痴痴地笑出声,眼底透出一丝癫狂,逐渐在脸上扩大,整个人都越发不正常起来。他附身将洛子商抱起来往主屋走去,自言自语地说着话:“子商,地上凉,我抱你去房里睡,可好?”

“你和我说说话”

“你应我一声,子商?”

院子里的人依旧站在一开始的位置,一群人痛哭了一会儿,转而恶狠狠地盯着传令的小太监和随行的一排禁卫,仿佛只等沈在野一声令下,他们就一拥而上生吞活剥了几人。

天气越发闷热难耐,几片乌云遮了太阳,片刻后乌云越聚越多,黑压压地铺满了整片天空,在头顶沉甸甸地压下来。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起头,见湛卢的长剑微微一动又吓得缩了回去。

不消片刻,狂风大作,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地砸下,院子里的黄杨修竹被刮得频频扑向地面,一道闪电撕裂了天际,炸雷当空劈下,小太监身下一热,一股骚臭味蔓延开来。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地面激起了白茫茫的一片水雾,周遭的一切变得虚实不清,湛卢等人嗜血的面孔在电闪雷鸣的暴雨中愈发地像夺命的厉鬼。

就在小太监陷入绝望时,沈在野终于出现在了后院门口,赤红的双目,全身都湿透了,脸色在闪电下惨白阴狠。他的嘴唇扯开一条缝,露出森森白牙,声音混在雷雨声中阴森可怖:“让他们滚!”

次日,朝堂上,沈在野干裂着嘴唇请求重审谢氏灭门案,祁王见他眼底皆是悲恸之色,正要含混过去,穆无暇当即站出来,领着大半的臣子附和。见到他,祁王火气渐渐地从心里窜上来,当即宣布退朝,话音落下却没有一个人离开。

祁王震惊之际,沈在野将孟仲言的认罪书从头到尾叙述出来,条理清晰,掷地有声,满朝文武无一人敢插一句话。

穆无暇坚持,群臣跪地不起,祁王终于在沈在野声声控诉中败下阵来,同意重审旧案。

待群臣退去,祁王气的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沈在野,为了忠魂得以安息?你不过就是为了洛子商!”

“臣本名谢敬安,为家族洗雪冤屈本就是分内之事。何况,就算是为了他又有何不可?”

“你好大的胆子!本王赐死洛子商都是为了护你,若非如此你以为今日还能站在朝堂上对寡人出言不逊?你当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护微臣?这话主上说出来自己信吗?主上此番分明是为了自己安心,何必用这些冠冕堂皇的假话哄骗微臣?我谢氏满门忠心不二却落得含冤二十余载,他们难道就该做你权衡利弊的牺牲品?洛子商他还不是你的臣子!是生是死自有法度判定,哪里由你说了算!”

沈在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临了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微臣没有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言明身份,已是对主上留的最后一分体面”

沈在野说完话,转身决然而去。祁王目眦欲裂,见他出了殿门,身体脱力地坐到地上,沈在野对他向来恭敬顺从,没想到一朝反目,横眉冷对。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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