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灵犀
槐序时节，桃李结实，山花遍野，祁国境内一片兴兴向荣的景象。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从绿荫下驶出，小丫鬟拉开车帘的一角，露出半张笑脸，只一眼便欣喜地欢呼起来:“好多山花呀”
湛卢顺着瞟了一眼，将帘子又拉开了些，转头道:“相爷，到了”
马车在路边停下，沈在野撩着直裾两步下了马车，随后又转身扬起一只手。洛子商一身茶白广袖长袍，水色的衣领袖口更添了几分清雅，他站在马车上环顾四周，看到那颗大树，眉宇间渐渐的蓄起一缕哀伤。他搭着沈在野的手下了马车，两人相携朝一侧的小山坡上走去。
大树下，旧坟头长出了新绿，一片小花迎着清风微微的舒展枝叶。洛子商立在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话，两人沿着小径转到小山的背面。
洛子商叹了一句，“那日我想着若是没有等到你，我便也要葬在这里，还有鸣一陪着”
沈在野听他将生死说的这么轻松，心里压着火气，“你想得倒美，无论生死我都会把你牢牢绑在身边，又何必扰了鸣一的清净”
洛子商想起来他那日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有些不忍，径自岔开了话题，“其实当日你一出现我就安心了，只可惜没能及时醒来，白白害得你伤心一场”
沈在野听了他的话，停下脚步侧身将他揽在怀里，“是我迟钝，让你独自一人撑了那么久，还好你愿意等我，还好你没有自作主张……”
沈在野努力压制着心里的后怕，声音隐约有些颤抖。洛子商见他暗自伤怀，实在心疼的紧，索性踮起脚捧着他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上去，截住了剩下的话。沈在野扶着他的腰慢慢地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
洛子商慢慢地吮吸辗转，较以往更缠绵，带着安抚的意味，仿佛要把之前没能说出口的温柔与眷恋，都揉进这个吻里。
分开时，沈在野的唇有意无意地贴着他的，鼻尖蹭着他脸，带了些意犹未尽的磨蹭。
洛子商轻轻地笑出声，顺势推开他，“腰酸了”
“哼”
沈在野撇了撇嘴，目光还在他柔软的唇瓣上流连，“你这个薄幸的风流公子，我谢敬安得赶紧把你娶回家，省得去祸害别人”
洛子商见他这么容易就转悲为喜，心中一动呼吸都柔软了几分，双手不自觉地抚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底的笑意更甚了些，仿若三月里的微风，柔软里透着几分令人向往的暖意。沈在野忍不住又将他圈在怀里抱了一会，这才舍得放开，两人继续前行。
长亭外，远远地站着三个人，姜桃花见了他们，带着青苔连忙上前两步招了招手。
“表哥，洛公子”
姜桃花生得如她的名字一般明艳动人，几人一碰面率先拉着洛子商走了，将穆无暇和沈在野落在后面。
“我就知道，以洛公子的睿智，什么样的困局都会迎刃而解”
迎刃而解，这么说未免轻巧了些。那日的小太监是带了圣旨来的，乳白的小瓷瓶里装了毒药。祁王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他死，要么治沈在野通敌叛国之罪，两道圣旨他可以焚了其一。
其实，祁王选在沈在野离府后行动，便已经替他做了选择。洛子商不敢赌祁王对沈在野的信任和重视，他选择了前者，毁了一道圣旨。想了想觉得不划算，他都死了为何要留下另外一道，索性也焚了，小太监说不过他也不敢对他动手，眼看退朝的时辰将近，着急赶回宫复命，便只得盼着他早点死。
鸩酒凑到嘴边，腹中突然莫名的一阵抽痛，心里跟着生出几分抗拒来，脑海里全是沈在野的脸。转念一想，大夏的君主他都不曾放在眼里，难道到了祁国就要卑躬屈膝不成？即使为了沈在野，他也不该顺从至此。
于是，他提了一个条件:他要见沈在野最后一面。小太监自然不同意，顷刻间双方剑拔弩张，洛子商趁机借广袖遮挡将毒酒倒了一大半在手帕上，顺势咬破舌尖，随手将小瓷瓶扔在地上。他决定赌一把，为自己和孩子搏一个生机。
小太监还要派人过来查看，身边的小丫鬟瞧准时机破口大骂，当着所有人的面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小太监当即要收拾她，洛子商连忙转身抽出侍卫的长剑挡在前面，将他们隔在八尺开外，血水从嘴角蜿蜒而下，小太监见状停在了原地。
洛子商怀着身孕本就饿得快，尚未来得及用早膳便开始与小太监周旋，几个时辰下来脚下虚软得厉害，脸色也有些难看。为了不露馅，他抬起另一只手擦了嘴角的血迹，又压着胸口将涌到喉咙的酸水硬生生地逼了回去，倒真像毒发的样子。
手臂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长剑仿若有千斤重，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在心里默默地喊着沈在野的名字，若再不回来，他真的撑不住了……
思绪回笼，洛子商垂眸敛去眼底的情绪，轻声说道:“洛某不才，好在命硬”
沈在野和穆无暇并肩走在后面，讲到今后的打算，穆无暇仔细地端详着沈在野的脸，眼底多少存了些探究的意味。这位大祈未来的君王正在迅速地褪去纯粹善良的一面，学着将意图尽数收在心底。
沈在野神色不变，认真道:“如今大仇得报，我想带着他远离一切是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稳地度过此生”
听了他的话，穆无暇的神色渐渐地变得复杂起来，他叹了一口气，“表哥，我一定会做一个明君，为你，为大祈千千万万的百姓”
沈在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接话茬。
穆无暇原本准备了酒菜为他们饯行，他带着歉意说来的早放的久了些已经凉了。洛子商见不得荤腥，身子难受得紧，沈在野只得扶着他匆匆离开了。
待他们走远，穆无瑕转身把姜桃花揽在怀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桃花，谢谢你”
姜桃花伸手回抱着他，“我这么做是因为了解你，你还是我认识的无暇”
马车上，一行人若无其事地继续赶路，沈在野从行囊里取出一些糕点果品来一包包拆开，整齐地放在矮案上，洛子商拈了一块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突然问道:“湛卢，就这样走了不会后悔？”
“不会”
湛卢撩着车帘不愿放下，话却回答得斩钉截铁。小丫鬟正心无旁骛地赏景，言脱口而出，“大丈夫何患无妻！”
湛卢被她惊了一跳，随即奇道:“你何时也变得咋咋呼呼的？”
小丫鬟扬着下巴甜甜的笑了起来。
马车行驶了一段路程，在一片密林里拐了一个弯朝新的方向去了。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