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东引

凛冬已至,洛子商拉开门,刺骨的冷风呼啸着朝大氅衣领的缝隙往里钻。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阴沉沉的,风裹挟着零散的雪粒落下,沾了地面,瞬间消失无踪。抬脚走进院子里,雪粒一颗颗刮在脸颊上,坚硬而冰凉。别的院落早已繁华落尽,尖锐的枝条孤零零地立在风中,此处有了那一丛修竹,院里依然缀着一点青翠的颜色。

  

雪粒渐渐密集起来,洛子商也不在意,脚下往青绿的角落更进了几步,自言自语道,“也是奇了,这一点青葱竟能撑起整个寒冬来”

  

祁国王宫,穆无暇身着朝服执拗地跪在御书房外请求重行科举,祁王被他和朝臣架在火上烤,上不来下不去。沈在野见时机已到,索性添了一把火,再给了祁王一个台阶,科举一事便定了下来。

  

马车出了宫门就被拦住了,湛卢掀起帘子一角看了一眼,转身对沈在野道:“是二殿下的人”

沈在野点了点头,眼皮都没有抬,想来也只有那个蠢货会做的这么明显,生怕祁王不知道他要结党营私似的。湛卢会意,当即从马车里出去三言两语将那人打发了。

  

快到相府时,暗桩托人递进来一封信,沈在野拆开只瞟了一眼,目光一凛,杀意渐渐地从眼底浮出来,“去酒楼”

  

城东酒楼的暖阁里,洛子商手脚被捆在木椅上坐在小桌前,神色却淡定的仿若往来的宾客一般。

孟仲言从门口进来,挥退了侍从,径自在他对面坐下,“沈在野真是手眼通天啊,居然能请得洛太傅为座上宾”

  

“孟右相”

  

洛子商认真地端详了他半晌,不疾不徐地说道:“洛某以为右相此刻应是养精蓄锐,寻找东山再起的时机才是”

孟仲言看着桌上的茶盏,浑浊的眸子闪过一抹精光,脸上慢慢地擎起一点笑,“眼下不正是一个时机吗?”

洛子商闻言突然笑起来,“右相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沈在野不过是祁王手里的一把刀而已,你对付他有什么好处?刀没了换一把就是,触怒了龙颜,你孟家还撑得住几时?”

  

孟仲言捧着茶盏喝了一口,也不言语,洛子商继续道:“孟氏门生广布究其根源不过是‘大祈第一世家’的根基和名望,多少人是慕名而来寻求庇护的?少说也有六成吧。这么多年,有多少人眼红?你别忘了,赌坊一事败露谁最勤快?银矿暴露又是谁的手笔?沈在野不过是那只出头鸟罢了”

  

孟仲言脸色一沉,继而抬头盯着他的脸,阴测测地哼了一声,“祸水东引,你以为老夫是好糊弄的?沈在野的手段,他是先对付秦家还是老夫尚未可知,若老夫不出手,他就会对孟家手下留情?”

  

“那就要看右相怎么权衡了,洛某所言句句肺腑,一会儿沈在野就会过来,等你孟家和他斗得两败俱伤……”

  

孟仲言眼睛眯了眯,沈在野不好对付,若是孟家真的就此一蹶不振,那岂不是便宜了秦家?然而洛子商的反应太令他意外了,这样的人……

  

“洛公子,若你在老夫手里……”

  

洛子商摇了摇头,好笑道:“洛某的命值钱得很,你能想到的,秦家会想不到吗?”

孟仲言放下茶盏,慢慢地琢磨起他的话来,此时沈在野恐怕已经知晓人在他手里,带走洛子商还是杀了他都会落入秦家的圈套。若是将他送到祁王面前,倘若此人反咬一口,祁王会相信谁?无凭无据,倘若沈在野咬死不承认又当如何?孟怀瑞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若不是他横插一脚将人绑了邀功,哪能落到这步田地?

  

孟仲言脸色有些难看,叫人进来给他松了绑,“洛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老夫算是领教了,那今日之事……”

  

“洛某出门散心,你我从未谋面” 洛子商揉了揉手腕,贴心道:“往后门走”

孟仲言没有依言立刻离开,出门后拐进另一个包房里,让人制住孟怀瑞,安静地在房间里待着。

  

沈在野带人赶到时,洛子商已经从楼上匆匆下来了,两人一碰面,没有多言,洛子商一把拉住他重新折回马车里。

  

“孟仲言还是秦家?”

  

洛子商看了他的脸色,垂眸露出一点悲戚的神色,“是孟仲言,不知从哪里找人模仿了阿鸣的笔迹,我知道不是他,却也想来看看,这才中了计”

沈在野若信他的话才是见了鬼,以他的聪明才智分明是故意被骗走的,想探探虚实罢了,看样子孟仲言也没捞到便宜。沈在野也不打算拆穿,伸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慢慢地握住,“往后再遇到这种事要先派人知会我”

  

洛子商点了点头,想了想开口道:“这次孟仲言明显是被人诓过来的,毫无准备,下次就没这么容易了。我毕竟是大夏人,若是他添油加醋地传到祁王的耳朵里,恐怕会惹来祸端”

  

沈在野摩挲着他的手指,目光突然瞥见手腕上的几道红痕,神色一变,“主上那里一时还顾不上,只要拖到科举后,世家就是秋后的蚂蚱,孟仲言便是第一个等着收拾的。”

  

回到相府,沈在野取了药膏帮他涂上,没好气道:“往后再自作主张,本相定要好好罚你”

  

洛子商坐的位置斜对着门,见两个身影在屋外探头探脑,含糊地应两句便起身借口回房休息。沈在野不疑有他,嘱咐了几句便着手准备贡院的相关事宜。

  

洛子商一路往厨房里走去,两个小酒坛藏在广袖里,厚厚的大氅一遮便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红泥小炉里加了几块碳,不消片刻,小壶里慢慢地飘出酒香来,碍着沈在野的吩咐,厨房里没有人敢帮忙,只有小丫鬟一个人在门口替他把风。酒温好了,洛子商站起身来找杯子,一不留神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心顿时凉了半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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