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培竹
玉京繁华,长街上店铺林立,形形色色的往来客商旅人络绎不绝,或华冠丽服,珠翠罗绮;亦或短褐穿结,荆钗布裙。偶尔一辆达官贵人家里的马车经过,远远地高声呵斥行人避让,本就人声鼎沸的街道刹那间翻腾出一阵吵嚷哭闹的声浪来。
洛子商摇着纸扇带着两个护卫从茶馆出来,在拐角处的糕饼铺子里挑了些吃食,伙计正在给他打包。正在这时,人群里突然窜出一个装束利落的小姑娘,“老板,我要二两桂花糕和蟹黄酥,要分开包”
伙计手上动作不停,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却也不看她,“桂花糕卖完了,蟹黄酥倒是还有,您稍等片刻,我给这位公子的包好就给您打包”
小姑娘皱着眉,有些不乐意,“怎么每一次过来都没有啊!”
“您看这,这是最后一份了”伙计轻轻扬了扬手中的纸包,“您明日早些来”
小姑娘却是个泼辣的性子,转头看了一眼洛子商,像是有些眼生,又越过他看了看身后的两个护卫。当即小嘴一撇,嘟嘟囔囔地抱怨了起来,“每日来都是你们先到,下次遇到湛卢看我不揍他!”
看来是个熟人。洛子商垂眸笑了起来,温声道:“伙计,那我这份便让给这位姑娘”
伙计还未出声,小姑娘一脸惊喜:“你当真?”
洛子商收拢纸扇点了点头,笑容可掬。银子己经付过了,待东西打包好,洛子商带着人离开。刚走出一段距离,只听得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公子等等!”
一行人陆续转过身,只见小姑娘径直朝洛子商飞奔而来,“我分你一块,多谢你把糕点让给我”
洛子商愣了一下,也没有推辞,让护卫接过。双方告辞,回了府,那一块单独包好的桂花糕便被送到了湛卢的手里,不知洛子商怎么跟他说的,少年捧着糕点傻笑了半日。
书房里,沈在野端着茶盏轻啜了一口,起身站在窗边,眉头紧锁,见洛子商推门进来,脸上才擎起一点笑容。
洛子商见他的神色有异,心下疑惑,“怎么了?”
“没事”
沈在野把他拉到身边揽着,看向窗外的两丈高的修竹轻声道:“有一种树木,生的难看花开了还有毒,发现时却早已盘根错节,即使修剪了枝叶,砍断了主干,也无济于事。来年春风一起,又要生出枝节来”
洛子商很少听他如此感慨,笑盈盈地接了话茬,“若是不喜,何不趁此树还未长出新芽之时,在树下植些翠竹,来年树芽未必长得过新笋。久而久之,树根也会成为修竹的养料”
他话锋一转,“今日遇到一个姑娘,行事颇有章法,据我所知,她家院子里应有修竹才对”
沈在野看了一眼恰逢从窗前经过的湛卢,神色稍霁,“修竹固然讨喜却也挑时节,眼下就快到时候了”
只是没过多久,“修竹”还未植下,最好的那株就被毁了。李郊寒被暗杀,沈在野痛定思痛,另辟蹊径将他的尸体公之于众,进一步激化寒门与世族的矛盾,此举一出立刻在寒士中一石激起千层浪,他们汇集起来拧成了一股绳,呼吁废除世宦,重行科举。一时之间,举国震动。
深夜,院子里的黄杨迎着凛冽的寒风,满树的枝叶瑟瑟作响。沈在野独自坐在院子里饮酒,凉酒入入喉,带着灼人的劲一路烧下去,一阵刺辣过后,暖意便从胃里腾起来,蔓延到四肢百骸。
房门吱呀一声,沈在野从冗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只见洛子商裹着一件大氅从房里出来,里面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单衣,披散着头发,眼中睡意还未散尽。他当即放下杯子起身迎上去,“你怎么起来了?”
洛子商骤然被寒风一刺,狠狠地打了一个冷战,还没缓过来又被他身上的酒气熏了一下,头脑顿时清醒。他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担忧,转而奇道:“怎么半夜三更喝起酒来?”,说着便朝小桌走去,沈在野连忙拦住他,“酒太烈,你身子受不住”
“你还藏着烈酒?”
洛子商从他的怀里探出头瞥了一眼石桌上的小酒坛,沈在野当机立断,弯腰将他抱起来大步回到屋里。
经他这么一打岔,心底的不平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卧房里没有点蜡烛,沈在野凭借着朦胧的月色稳稳地将他放在床上,自己也解了外衫躺下来。刚沾到枕头,洛子商幽幽的说了一句,“你不是要伐树吗?现下还不是借酒浇愁的时候”
沈在野闻言翻过身捧着他的脸亲了下去,辗转了一会,轻声道:“要伐的,来年我会让大祈的土地上长满修竹”
洛子商想着修竹的样子,软绵绵地躺着不说话,呼吸有些不稳。沈在野瞧着他,身体渐渐的烧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