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情怯

院子里的小梨长大了，一个个圆润饱满的垂在枝头，透过光影在青绿的树叶下愈发可爱，洛子商坐在石桌前看得出神，起身用食指轻轻地触碰一下，突然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痛色，又颤抖着收回了手。

“既然不舍，当日为什么宁愿狠下心舍去孩子也不肯告诉本相？”

沈在野站在院门口，目光从那片青绿移到他的身上，神色淡淡的，喜怒哀乐都敛进深潭般的眸子里。

洛子商当即垂下眼帘转过身，嘴唇干裂，脸上没有多少血色。他仔细地端详着沈在野的脸，“沈相很在意？”

沈在野抬脚走到石桌前坐下来，轻叹了一口气，佯装镇定，“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今日本相只想问你，若你知道我很想要那个孩子，还会这么做吗？”

洛子商倏然睁大了眼，沈在野还没捕捉到什么，他的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两人对视良久，微风吹过，一树的梨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沈在野眼底的希冀一点一点地消失。

洛子商终于开口，“或许吧，我从来不相信别人口中的海誓山盟，但如果那个人是你，若你说在意……”

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水汹涌而出。好不容易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为什么当时就执拗地觉得孩子得不到全心全意地爱护，他是信不过沈在野还是不相信自己？

沈在野立刻上前将他拥在怀里，这几日他始终不敢过来，生怕听到洛子商冷漠疏离的语调，殊不知自己心里要等的也只是他的一句话，只要洛子商说在乎，他就什么都可以原谅。

“洛子商，我在意，很在意”

沈在野用力抱住他，两日前，他将伺候的一干人等叫去问话，小姑娘哭哭啼啼地说洛子商等过他。沈在野终于意识到有些话必须要说出来，藏在心里除了会让彼此之间生出不必要的隔阂，并没有别的意义。

“从我说想要与你白首偕老的时候，便是要相伴终生，此生只要你，至死不渝。我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人，若非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行事手段，也明白你的苦楚，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救下你？围猎的事情是我错了，可是你不能一点补偿你的机会都不给我”

  沈在野还是最初遇到的那个样子，深情又霸道，即使卑微到尘埃里，言语中也透着不服输的意味，类似的话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洛子商没想到经历此事他的心意依旧没有变。

沈在野松开手转而轻轻地揽着他，盯着他的眼睛诚挚道:“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做伤害你的事，我会让你完全的、毫无保留的信任我，依靠我”

洛子商久久地凝视着他，仿佛要穿过他眼底的缱绻，探查那颗真心的温度。这个人的眼底永远藏有一份炙热，滚烫地包裹着繁杂的情绪，如东山上的那一缕曙光，顷刻间就能点亮黑夜。好像无论何时只要有他在身边，洛子商都会觉得心安，越是嘴硬死不承认，心里就越发想要和他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沈相好魄力”

“相信我”

沈在野突然靠过来，额头上猝不及防地被吻了一下，“我不会输的”

洛子商站不了太久，撑着听他说完话，指尖一阵发麻，迅速蔓延至全身，只一瞬，沈在野的脸就模糊了。无数个光点在眼前炸开，他来不及呼救，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洛子商！”

“子商！”

洛子商毫无预兆地倒下，沈在野惊恐地扶住他，搂在怀里急急唤着他的名字，又慌忙将人抱回屋里。刚要叫人，湛卢已经拉着大夫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沈在野守在床边，只听得大夫说要卧床休养，湛卢跟着开方取药去了。

沈在野看见这张床便会联想到失去孩子那日的场景，胸口一抽一抽的疼了起来，仿佛有人拿着钝刀一下下凌迟着他的心。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洛子商慢慢地睁开眼睛，沈在野飞快地敛了思绪，坐到床边握着他的手，轻声调侃道:“那么怕苦，好不容易药喝完了，如今又得接着喝，洛公子当真会找罪受”

洛子商的神色不变，过了半晌才开口，“可能是洛某生来就享不了福”，他说完话目光一瞥，只见沈在野的脸色不太好，想来是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心下一动，当即闭了嘴。

湛卢捏着鼻子送药过来，沈在野先扶着他坐起身靠在床头，又侧过身伸手接过药碗，温度尚且有些烫嘴。他用药匙舀了汤药凑近嘴边吹一吹，再一点点的喂给洛子商，一碗药硬是喂了一刻钟才结束。

洛子商口里含着一块蜜饯，心想方才说错了一句话现下他虽无心却也报仇了，往后喝药的时候还是离他远一点。没曾想沈在野下一刻就转头过来，温声道，“这些日子的汤药，我都会过来喂你喝”

洛子商:……

湛卢悄悄地叹了口气，摇着头退到院子里，仰头看了看，随手摘了一个青梨啃了一口，下一刻就龇牙咧嘴地吐了出来。

“唉！相爷也真是的，好好的话说成这样”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手中未熟的梨，脱口而出，“就和这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