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殊途(下)

御书房内,祁王当着沈在野的面痛斥世族,含沙射影地提醒他过犹不及,末了又提起穆无痕,说他利欲太重,心中只有权位。沈在野面上稳如泰山,心中却早已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

匆匆回府,只见洛子商垂眸揉着太阳穴从主屋卧室里走出来,像是刚起床的样子,抬眼看到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敛了不适,恭恭敬敬地行了抱拳礼。

“沈相”

说罢也不看他的反应,抬脚就走,衣袂翻飞。眼看人都离开了,沈在野这才反应过来追了出去。

林荫小径上,洛子商不管不顾地在前面走,沈在野身着朝服在后面追,湛卢领着几个侍卫躲在角落里看热闹。

快到小院门口时,沈在野上前一步拽住他的手腕,张了张嘴,满腹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说哪一句。

洛子商用力挣了一下没挣脱,终于抬眸看他,好脾气道,“沈相,这是做什么?”

沈在野最怕他这个样子,表面恭敬温润,眼神疏离得仿佛面对一个陌上人。

“昨日之事,是我武断了”

洛子商闻言神色微微变了变,说出的话却依旧拒人千里,“沈相做事自有章法,不必同洛某解释”

“……若往后我不再疑你,你可还愿,与我同行?”

两人各说各话,洛子商难得见到他张口结舌的模样,心想原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纵使在官场上如鱼得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沈在野,一旦动了感情,也会变得举棋不定,患得患失。

僵持了半晌,洛子商叹了一口气,目光越过他看向这院中唯一一棵桂树,“你我行事从一开始就背道而驰,洛某惯于玩弄权术,死伤不计,而沈相要对付的除了世家便是我这种人。你说,我们如何同行呢?”

洛子商说的不无道理,可是心悦一个人是没有道理可言的,沈在野看到这个人便会心安,喜怒哀乐都系于他。过去醉心权术,玩弄人心又如何?相处的这些时日,沈在野看的分明,洛子商并没有刻意去伤害别人的心思,反而几番遇险都在尽力地保护身边的人。

沈在野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你一定要这么同我说话?你明知……”

“洛某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经过此事,沈相何必再自欺欺人?没有过往何谈将来,我就是这样的人,过去二十余载皆如此,你难道还期待我将来能洗心革面,做个善人?”

洛子商说完话转身径直穿过小院推门进入房中,直至湛蓝色的衣摆消失在门口,沈在野才愣愣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回了主屋。

朝堂上,祁王只惩治了世子,面对沈在野呈上的铁证避而不谈,孟仲言轻松地逃过了一劫。沈在野手里握着折子,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只做孤臣报不了仇。

出了宫门,刑部尚书遥遥地冲他行了一礼。沈在野虽然不介意独来独往,但少一个敌人总归是好事。

有之前穆无痕借赌坊参世子的折子,洛子商此番动作使得祁王将注意力彻底转至穆无痕与其背后的秦家,同时让刑部尚书亲眼目睹了沈在野的艰难,虽然中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牵连了无辜,但不妨碍它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沈在野想着即使围场上按照他自己的方式来,祁王的选择也不会变。

沈在野心事重重地回到相府,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小院里的那个人穿了一身墨染的长衫,正推拒着不肯喝药,小丫鬟在他面前摆了好几样零嘴蜜饯,苦口婆心地守在药碗边劝着。沈在野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里刚找到一点慰藉,又从中慢慢地泛出丝丝缕缕酸涩来。

小院门口的人已经撤了,沈在野命人把所有的酒坛搜罗出来,尽数处理了。月上中天,没有酒喝,洛子商只得以茶代酒,坐在院中自斟自饮,黑衣在月光下糊成一只正在休憩的蛱蝶,随着他的动作,蝶翼微微的翕动。

“你睡眠不好,夜里少饮些茶水”

沈在野从门外进来,走到小桌前径自坐下身,半张脸隐匿在夜色里,一身雪衣在月光中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洛子商睨了他一眼,笑道:“酒被沈相收了,不喝茶喝什么”

“你还在喝药,不宜饮酒”

洛子商不再说话,仰起头看着月亮出神,脸上卸下了白日里从容淡定的面具,眼底流露出的落寞逐渐清晰起来。

沈在野偏过头看他,眼球转了转,欲言又止。空气中隐约飘来青草的味道,裹挟着夜风的凉钻入鼻腔,角落里陆续的响起一段段虫鸣,沈在野无端地觉得有些聒噪。

其实初见时沈在野便清楚他的为人,那时尚可许他一片清明的未来。如今不过是洛子商将内心剖开给他看个清楚,仅此而已,没想到一个误会便闹到如此地步。

沈在野陷入沉思,难道在洛子商的心里,他是那等薄情虚伪、沽名钓誉之辈不成?

有些话不吐不快,沈在野当真问出口,却又有些后悔。

只见洛子商扶着桌子慢慢地站起身,抬手揉了揉眉心,正色道:“沈相自是重情义的”,沈在野神色微变,果然见他继续道:“负心薄幸的虚伪之人乃是洛某”

这是什么话!

沈在野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火气从眼底慢慢地冒出来,“你明知本相并非此意!”

洛子商头晕的厉害,冷汗都快冒出来了,来不及解释便匆匆转身赶回屋里。他当然知道沈在野不是这个意思,而他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月色下看得不太分明,沈在野以为惹恼了他,多说无益,索性转头出了院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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