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月下竹笛与心防微澜
自那次林间沉默的“授业”之后，温以凝发现，自己与许肆舟之间那道无形的墙，似乎变薄了一些。他不再像最初那样，将她完全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也不再刻意回避与她的偶遇。熟寨西侧的那片山林，仿佛成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可以短暂交汇的灰色地带。
温以凝去那里的次数又悄然增多，有时是为了采集草药，有时只是漫无目的地行走，潜意识里，或许存着一丝再遇的期盼。而她发现，许肆舟出现在那片区域的频率，似乎也比她预想的要高。他有时在采集露水或特定的苔藓，有时只是在某棵树下静坐，像是在感受山林的气息，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两人相遇时，依旧没有过多的言语。多数时候，是许肆舟会指着某株新出现的草药，或者某种具有特殊习性的昆虫，简短地解说几句。他的知识渊博得令人心惊，不仅限于草木，对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各类生灵都了如指掌，仿佛能听懂风的语言，读懂山的情绪。
温以凝渐渐习惯了他这种沉默而高效的传授方式。她像一个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他愿意透露的信息，并将它们仔细记录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这些知识，远比她以往在书本上学到的任何生态学或植物学都要生动、深邃，带着泥土的气息和生命最原始的律动。
她开始觉得，许肆舟那孤僻冷漠的外表下，藏着的或许是一颗与自然万物共鸣的、极其敏感而丰富的心。这个认知，让她在面对他时，最初的恐惧逐渐被一种混杂着敬畏、好奇与难以言喻的吸引所取代。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温以凝在靠近墨竹林外围的地方，发现了一小片长势极好的“七叶莲”，这是一种安神助眠的良药，寨里的老人常向她提起。她欣喜地蹲下身采集，动作间，别在衣襟内侧的那枚银蝴蝶胸针的翅膀边缘，在弯腰时不小心从领口滑出了一点，在暮色中反射出一道微弱的弧光。
她并未察觉，专注地将采好的七叶莲放入篮中。
当她站起身，准备返回时，却看到许肆舟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目光正落在她刚刚别好胸针的衣襟处。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温以凝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似乎比刚才冷凝了一瞬。
他看到了。
温以凝的心莫名一虚，手下意识地抚上衣襟，将那点银光重新按了回去，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许肆舟移开了目光，望向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墨竹林深处，侧脸线条在渐暗的光线中显得有些冷硬。他没有问关于胸针的任何问题，也没有提及任何与“团圆”相关的字眼，只是沉默地转身，似乎打算像往常一样，无声地消失在竹林里。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温以凝，她脱口而出：“许肆舟！”
他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温以凝咬了咬唇，也不知道自己叫住他要做什么。她只是……不想让气氛就这样再次凝固下去。她看着篮子里新鲜的七叶莲，找了一个借口：“谢谢你……上次告诉我石菖蒲的炮制方法，还有……白花蛇舌草。”
许肆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暮色四合，他的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是吸纳了最后的天光。
“举手之劳。”他的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这一次的沉默，却因为刚才那关于银饰的、未言明的瞬间，而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张力。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悠扬、却又带着几分清冷寂寥的笛声，忽然从墨竹林的深处，缥缈缈缈地传了出来。
那笛声不同于温以凝听过的任何乐曲，音色空灵婉转，旋律古朴奇异，时而如山涧清泉流淌，时而又如夜风穿过竹海，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苍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孤独的故事。
温以凝怔住了，不自觉地被这笛声吸引。她从未听过许肆舟吹奏任何乐器，这笛声……是他吹的吗？
她下意识地看向许肆舟，只见他也在凝神听着那笛声，脸上的线条在乐声中似乎柔和了些许，那双总是淡漠的黑眸里，竟流露出一种温以凝从未见过的、类似于……追忆与怅惘的情绪。
笛声持续了片刻，便戛然而止，余韵袅袅，消散在渐起的夜雾中。
许肆舟收回望向竹林深处的目光，看向温以凝，仿佛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眼中那片刻的柔软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
“是‘安魂引’。”他忽然开口，解释了那笛声，“用特定的竹节，在月圆前后吹奏，可安抚躁动的生灵，也可……慰藉迷途的魂灵。”
他的解释依旧简洁，却为那美妙的笛声蒙上了一层更加神秘的色彩。安抚躁动的生灵？是指那些蛊虫吗？慰藉迷途的魂灵……又是指什么？
温以凝心中充满了疑问，但她没有追问。她知道，有些界限，还不能逾越。
“很好听。”她只是由衷地赞美道。
许肆舟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繁星开始闪烁。
“夜深了，回去吧。”他说完，这次没有再停留，转身步入了墨竹林黑暗的怀抱，身影很快与夜色融为一体。
温以凝独自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奇异的“安魂引”，眼前浮现着许肆舟听到笛声时那一闪而过的柔软神情。
她发现，自己对他的了解越多，反而觉得他越神秘，也越……吸引人。
他就像一个由无数谜题构成的深渊，明知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
晚风吹拂，带着山夜的凉意。温以凝抱紧了手臂，转身朝着熟寨灯火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