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银饰微光与心墙裂隙

药草的苦涩气息在木屋中萦绕不散,如同化不开的迷雾。许肆舟沉默地喝完了自己煎煮的汤药,将陶碗搁在灶台边,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温以凝一眼,仿佛她只是空气。

温以凝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他喝完药,看着他走到水罐边,用清水漱口,看着他重新检查了一下手臂的绷带。他的动作流畅而带着一种独居者特有的、拒人千里的韵律。

她知道,自己该走了。继续留下去,只会让这尴尬的沉默无限延长。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皱褶的衣襟,声音尽量平稳地开口:“许肆舟,谢谢……谢谢你昨晚……”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定义昨晚那混乱的一切,“谢谢你让我留下。我看你情况好多了,我该回熟寨了。”

这一次,许肆舟终于有了反应。他转过身,那双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刚才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他没有立刻回应她的去留,目光却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似乎注意到了她因靠在墙上而略显凌乱的发丝,和她脸上无法完全掩饰的疲惫。

“随你。”他最终只是淡漠地吐出两个字,算是回应。

温以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至少他没有阻拦。她点了点头,背上自己的背包,朝着门口走去。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闩时,许肆舟的声音再次自身后响起,带着一种不经意的、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的腔调:

“林间湿滑,避开颜色鲜艳的菌类和藤蔓。”

温以凝动作一顿,心头莫名地泛起一丝微澜。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他看似冷漠,却总会在她离开时,给出关乎安全的提醒。这与他周身散发出的、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矛盾。

“好,我知道了,谢谢。”她低声应道,没有回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清晨的山林,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与昨夜那充满血腥和诡异的木屋相比,外面的一切显得如此生机勃勃,让人恍如隔世。

温以凝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往回走。她谨记着许肆舟的提醒,刻意避开了那些颜色艳丽得过分的植物。山路依旧难行,但白天的光线让她安心不少。

回到熟寨时,已是日上三竿。寨子里炊烟袅袅,充满了生活气息。

“温姐姐!”阿珠远远看到她,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般飞奔过来,脸上写满了担忧,“你昨晚去哪里了?我担心死了!到处找你都没找到!”

温以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带着一丝愧疚。她早已想好了说辞,揉了揉阿珠的头发,露出一个疲惫但温和的笑容:“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昨天在山里写生,不小心迷了路,天黑了不敢乱走,就在一个废弃的猎人木屋里将就了一晚。”

她刻意模糊了地点和细节,避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毕竟,与生寨的许肆舟扯上关系,在熟寨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珠果然没有怀疑,只是拍着胸脯后怕道:“哎呀!太危险了!幸好你没事!以后可不能再一个人走那么远了!”

回到宾馆,温以凝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仿佛要将昨夜沾染的血腥气和冰冷尽数洗去。但有些东西,却如同烙印,留在了心底。

她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熟悉的熟寨景象,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许肆舟靠在门边、脸色苍白却眼神执拗的模样,浮现出他沉默煎药时冷硬的背影,以及他最后那两句看似淡漠的提醒。

这个男人,像一本用密码写就的天书,危险,神秘,却又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她在恐惧之余,无法抑制地想要读懂更多。

接下来的几天,温以凝的生活似乎恢复了正常。她继续着她的“研究”,但前往西边山林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一部分是因为心有余悸,另一部分,则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近乎怯懦的回避。她需要时间消化那夜的经历,也需要重新思考接近许肆舟的方式。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去“偶遇”,而是将更多精力放在了熟寨本身。她更加深入地与寨民交流,学习苗语,记录风俗,甚至跟着阿珠学习辨识一些常见的、无毒的草药。

这天下午,温以凝在寨子里一位擅长银饰制作的阿婆家参观。阿婆拿出几件精美的银饰给她看, intricate 的花纹和古朴的造型让温以凝赞叹不已。其中一件蝴蝶造型的胸针,翅膀薄如蝉翼,纹理清晰,在光线下闪烁着温润的光芒,格外别致。

“这蝴蝶真好看。”温以凝由衷地赞美道。

阿婆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慢慢说道:“这蝴蝶啊,在我们这儿,有时候也代表美好的祝愿,送给心上人,或者送给即将远行的亲人,盼平安,盼团圆。”

“盼团圆……”温以凝轻声重复着,目光落在那个蝴蝶胸针上,眼神微微恍惚了一下。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远在城市的家人,还有……那个被她暂时抛在脑后的、名为“未婚夫”的存在。

她和陆哲是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关系一直很好。陆哲温柔体贴,事业有成,是所有人眼中的完美伴侣。他们订婚似乎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带着一种被安排好的、顺理成章的平静。她对他有亲情,有习惯,但那种炽热的、如同飞蛾扑火般的心动……似乎从未有过。

来到苗疆,某种程度上,也是她对那种既定轨道的一种短暂逃离。

此刻,看着这象征“团圆”的银饰,一种微妙的、混杂着思念与迷茫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

“阿婆,这个胸针,可以卖给我吗?”她忽然问道。或许,戴着它,能提醒自己一些事情。

就在这时,木屋的门被轻轻敲响。

温以凝和阿婆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许肆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靛蓝的苗服,身姿挺拔,脸色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伤后的苍白。他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竹篮,里面装着几株还带着泥土的草药。

他似乎是来给阿婆送草药的。

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屋内的两人,最后,落在了温以凝手中那枚蝴蝶胸针上,以及她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联想到“团圆”而流露出的那一丝恍惚和温柔。

许肆舟的视线在那银蝴蝶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眸色似乎沉了沉,如同被乌云骤然遮蔽的寒潭。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竹篮放在门边的矮凳上,对着阿婆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开了。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冷风,没有给温以凝任何开口打招呼的机会。

温以凝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握着胸针的手微微收紧,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他看到她买象征“团圆”的银饰了?他会怎么想?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希望他产生某种误会。尽管,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不希望他误会什么。

阿婆没有察觉两人之间这微妙的气流,只是笑眯眯地收下草药,对温以凝说:“女娃子,眼光好,这蝴蝶衬你。”

温以凝勉强笑了笑,付了钱,将那枚冰冷的银蝴蝶握在手心。

蝴蝶翅膀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许肆舟那骤然冷淡和离去的背影,与手中这象征“团圆”的银饰,像两道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心中拉扯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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