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晨光微熹与试探的边界

温以凝是在一种极度不适的僵硬和寒冷中醒来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维持着抱膝的姿势,几乎整夜未眠。后半夜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煎熬中,意识模糊地浅眠了片刻。任何细微的声响——柴火的噼啪、许肆舟偶尔因伤痛而压抑的呼吸、甚至是屋外山林间的夜枭啼鸣——都能让她瞬间惊醒,心脏狂跳。

当天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如同羞怯的手指,透过糊着兽皮的窗户缝隙,艰难地挤进木屋时,温以凝终于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第一时间看向门边的方向。

许肆舟依旧靠坐在那里,姿势似乎与她入睡前没有太大变化。他闭着眼,头微微侧向一边,长发遮住了部分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温以凝敏锐地注意到,他手臂上那些狰狞的青黑色纹路,比起昨夜,似乎淡化了许多,虽然仍未完全消退,但已不再像之前那样骇人地蠕动。他呼吸平稳悠长,像是陷入了沉睡。

晨光柔和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褪去了昨夜那份失控的暴戾和痛苦,此刻的他,安静得近乎脆弱。那过分俊美的五官在朦胧的光线里,少了几分平时的冰冷锐利,多了一种雕塑般的沉静。如果不是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一丝血腥气,以及他手臂上那刺眼的绷带,温以凝几乎要以为昨夜那惊心动魄的一切,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她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几乎麻木的四肢,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木屋里的火塘已经熄灭,只余下一堆灰白的灰烬,让清晨的寒意肆无忌惮地渗透进来。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臂,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许肆舟身上。

他需要更好的休息,也需要食物和水。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应该离开。趁着他还未醒来,安静地返回熟寨。这样,或许可以避免他醒来后,两人再次面对面的尴尬,以及那悬在头顶的、关于“二楼禁令”的警告。

然而,她的目光扫过他依旧苍白的脸色和那带着伤的、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无意识微微蜷缩的手臂,脚步又迟疑了。

他就这样坐在地上睡了一夜,伤口会不会恶化?他醒来后需要喝水、需要进食怎么办?

一种莫名的、甩不掉的责任感,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

最终,她还是轻轻地站起身。她没有选择立刻离开,而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水罐边,重新盛满一杯清水,轻轻放在他手边更容易够到的位置。然后又走到火塘边,用极其轻微的动作,将里面冷却的灰烬稍微拨开,添上几根细小的、容易引燃的干柴,试图重新生火。

她做得极其专注和小心,生怕惊醒了他。当她终于用火石艰难地擦出火星,点燃干草,引燃柴火,看着一小簇温暖的火焰重新跳跃起来时,才微微松了口气。

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眸中。

许肆舟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了昨夜的猩红与疯狂,恢复了惯有的、深不见底的淡漠。但那淡漠之下,似乎又多了些别的东西,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审视和……困惑的情绪。

温以凝的心猛地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手下意识地一抖,刚拿起的另一根柴火掉在了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我看火灭了,有点冷……”她有些慌乱地解释,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许肆舟没有回应她的解释。他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扫过重新燃起的火堆,又落在那杯新盛的清水上,最后,回到了自己手臂那包扎得依旧有些笨拙的绷带上。

他沉默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撑地,试图站起身。动作间牵动了左臂的伤口,他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但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温以凝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扶他一把。

然而,她的手还未触碰到他,许肆舟便已凭借自己的力量稳稳地站了起来。他身形依旧挺拔,只是脸色比平时更显苍白,带着伤后的虚弱。

他避开了她的搀扶,甚至在她靠近时,身体有瞬间极其细微的僵硬,那是属于独行者的、对他人靠近的本能排斥。

温以凝的手僵在半空,有些尴尬地收了回来。

“你……感觉怎么样?”她低声问道,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肆舟活动了一下受伤的左臂,动作有些迟缓。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径直走到桌边,拿起那个装有白色药粉的陶罐,又走向锁着的木柜。

温以凝站在原地,看着他熟练地打开柜门,取出一些她看不懂的、晒干的草药和另一个小罐子,然后走到灶台边,沉默地开始生火,准备煎药。

他完全无视了她的存在,仿佛她只是这木屋里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

这种刻意的忽视,比昨夜的警告更让温以凝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就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入侵者,被领地的主人用冷漠划清了界限。

她抿了抿唇,知道自己不该再多做停留。他的伤情似乎稳定了,也具备了自我照顾的能力。她留在这里,除了徒增尴尬和可能再次触怒他之外,毫无意义。

“那个……”她鼓起勇气开口,“如果你这里不需要帮忙了……我想,我该回熟寨了。”

许肆舟煎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就在温以凝以为他不会回应,准备默默转身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外面露水重,林子里蛇虫未蛰伏。”

温以凝愣住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提醒她路上危险?还是……一种变相的挽留?

她看向他,他却只留给她一个专注煎药的、冷硬而疏离的背影。

晨光完全照亮了木屋,将他挺拔的身影和袅袅升起的药雾勾勒出一幅寂静的画面。屋外,山林苏醒,鸟鸣清脆,与屋内这诡异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温以凝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看着许肆舟沉默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矛盾。他仿佛在她周围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她隔绝在外。可那道墙,似乎又并非完全密不透风。

他昨夜失控时未曾伤害她,今晨醒来也未立刻驱逐她,甚至……还提醒了她路况。

这个苗疆少年,心思深沉得像他周遭的群山迷雾,她根本看不透。

最终,温以凝没有立刻离开。她默默地退回到昨晚那个角落,安静地坐了下来。她决定再等等,至少,等他喝完药,确认他情况进一步稳定之后。

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个耐心的观察者,亦像一个等待发落的囚徒。

许肆舟依旧没有理会她,仿佛她不存在。但温以凝能感觉到,在她坐下之后,他周身那种紧绷的、排斥的气息,似乎微不可查地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药罐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响着,苦涩的药味逐渐弥漫开来,掩盖了昨夜残留的血腥。

晨光微熹中,两人一坐一站,一明一暗,在沉默与试探之间,维持着一种脆弱而奇异的平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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