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裂痕与共处的开端

他的手指冰冷如铁箍,牢牢焊在她的腕骨上,那力道带着一种濒临失控边缘的紧绷,仿佛稍一用力就能将她的骨头捏碎。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诡异的冷香,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合着痛苦与危险的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将温以凝紧紧缠绕。

“为什么……不逃?”

这声质问,低沉、沙哑,裹挟着未散的戾气和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困惑,在寂静的木屋里反复回荡,敲打着温以凝脆弱的神经。

逃?她当然想逃。在看到他眼中暗红光芒、看到他手臂蔓延青黑纹路、听到周围虫群躁动的那一刻,逃离的本能几乎支配了她的全部思想。

可是……

温以迎着他那双深不见底、暗流汹涌的黑眸,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让她耳畔嗡鸣。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真正的理由混杂不清——有违背禁令偷上二楼的心虚与愧疚,有科研人员面对未知险境时残存的、不合时宜的责任感,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无法定义的,对他此刻孤立无援状态的……怜悯?

这些复杂的情绪翻滚着,最终汇聚成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答案。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他被自己笨拙包扎好的手臂上,声音细微却清晰:

“我……我不能看着不管。”

这个回答,无关喜欢,无关探究,仅仅是一个人在面对另一个生命陷入危难时,最朴素的、近乎本能的反应。

许肆舟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眼底翻腾的暗流似乎停滞了,那骇人的暗红色又消退了几分,只是那深不见底的黑,依旧让人望而生畏。他紧紧地盯着她,像是在审视她这句话里每一分真伪。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火塘里的火焰跳跃着,将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映照得明暗不定。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窸窣声,不知何时已彻底平息下去,木屋重新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

良久,就在温以凝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沉默和手腕上的禁锢逼到窒息时,许肆舟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那份暴戾,多了一丝深沉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动了二楼的东西?”他问,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温以凝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瞬间冷却。他知道了?他怎么知道的?是那些虫子告诉他的?还是他本身就与那二楼空间有着某种玄妙的联系?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比面对他失控时更甚。偷窥他的核心禁地,这触碰的可能是比打扰他疗伤更深的底线。

“我……”她脸色煞白,想要否认,但在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注视下,任何谎言都显得徒劳而可笑。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垂下眼睫,选择了部分坦白,“我……我只是上去看了一眼……我什么都没有碰!真的!我只是听到你……听到你回来的声音就立刻下来了!”

她急切地解释着,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恳求。她不敢想象激怒他的后果。

许肆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静得可怕。他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又似乎在衡量着该如何处置这个一而再、再而三触碰他边界的闯入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就在温以凝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许肆舟攥着她手腕的手,终于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

冰冷的触感离开,腕骨上却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的力道和温度。温以凝下意识地收回手,轻轻揉着那圈已经泛起红痕的皮肤,心有余悸。

“没有下次。”

许肆舟移开了目光,不再看她,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淡漠,但那淡漠之下,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如同冰层下涌动的暗流。“否则,后果自负。”

他没有追究她具体看到了什么,但这句“后果自负”,比任何具体的惩罚都更让人胆寒。

温以凝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但心中的恐惧并未消散,反而沉淀得更加深刻。她知道,这是最后的通牒。

许肆舟似乎耗尽了力气,他闭上眼,头向后仰靠在门板上,眉心微蹙,额角还有未干的冷汗。手臂上包扎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色,那些青黑色的纹路虽然不再蔓延,却也未曾消退,依旧盘踞在他冷白的皮肤上,昭示着伤势的不同寻常。

他需要休息,需要真正的治疗,而不仅仅是简单的包扎。

温以凝看着他虚弱而隐忍的模样,那句“后果自负”带来的恐惧,与眼前他显露出的脆弱奇异交织。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问道:“你的伤……需要我做些什么吗?比如,换药?或者……你需要什么特殊的草药?我可以帮你去找。”

许肆舟眼睫微颤,却没有睁开眼,只是淡淡道:“不必。你处理不了。”

他的拒绝在意料之中。温以凝抿了抿唇,没有再坚持。她知道自己能力有限,贸然插手可能适得其反。

她默默地站起身,走到火塘边,添了几根耐烧的干柴,让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驱散一些夜间的寒气和屋内的血腥。然后又去水罐边,用干净的竹杯盛了水,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这些,她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被允许离开。她局促地站在厅堂中央,像是一个多余的、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影子。

许肆舟依旧闭目靠在门边,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但紧蹙的眉头显示他并未入睡,仍在与体内的痛苦和那股失控的力量抗衡。

夜色,在一种微妙而紧绷的寂静中,缓缓流淌。

这不是温以凝预想中的任何一种相处模式。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也没有缓和下来的交流,只有受伤猛兽般的警惕,和旁观者无措的沉默。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由秘密、警告和未消散的危险凝成的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许肆舟忽然低哑地开口,打破了沉寂:

“柜子最下层,有个陶罐,里面是白色药粉,拿来。”

温以凝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对她说话。她连忙应了一声,走到那个上锁的木柜前。柜门此刻是虚掩着的,她小心翼翼地拉开,果然在最下层摸到了一个冰凉的小陶罐。

她将陶罐拿到他面前,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种细腻的、散发着淡淡草木清香的白色粉末。

许肆舟睁开眼,看了一眼药粉,又看向她:“撒在伤口周围,不要碰到伤口。”

他的指令简洁明确。温以凝依言照做,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开之前包扎的绷带,然后将白色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周围的皮肤上,刻意避开了那道依旧泛着黑色的裂口。

药粉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温以凝似乎听到他极轻地吸了口气,手臂上的肌肉也绷紧了一瞬。而那些盘踞的青黑色纹路,在药粉作用下,似乎颜色变淡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这药粉,果然有用。

重新包扎好伤口后,许肆舟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他再次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温以凝看着他,又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她知道,自己今晚恐怕是回不去熟寨了。且不说夜深路险,单是许肆舟此刻的状态,就让她无法放心离开——尽管他可能并不需要她的“放心”。

她默默地退到离火塘稍远、但又不会太靠近楼梯或门口的角落,抱着膝盖坐了下来。

木屋里,只剩下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这一夜,注定漫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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