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血色月华

那声压抑的闷哼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温以凝的耳膜,将她从探索禁忌的狂热与恐惧交织的漩涡中猛地拽了出来。

许肆舟回来了!而且,他受伤了!

这个认知让温以凝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紧随而来的是更汹涌的恐慌。她不仅违背了他的禁令,踏足了他绝对不允许她进入的二楼,而且还在他可能受伤的情况下!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楼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木制楼梯在她慌乱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当她踉跄着踏下一楼坚实的地面,急切地望向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僵在了原地。

许肆舟并没有站在门口,而是背靠着紧闭的木门,缓缓滑坐在地上。他低垂着头,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下来,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左臂的衣袖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露出的手臂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地向外冒着暗红色的血液,顺着他冷白的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深色的衣裤和身下的木地板上,晕开一小片触目惊心的深色。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空气中残留的冷香,充斥在温以凝的鼻尖。

但这还不是最让她心惊的。

真正让温以凝感到头皮发麻、浑身冰凉的,是许肆舟此刻的状态,以及他周围那诡异的一幕。

他并没有昏迷,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巨大的痛苦,或者说……是某种即将失控的力量。而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不仅仅是受伤的手臂,连带着脖颈和隐约可见的侧脸,都开始浮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如同蛛网般细微的青黑色纹路,那些纹路在跳动的火光下若隐若现,仿佛有生命般在他皮肤下缓缓蠕动!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从他随身携带的、那个之前装过“鬼灯笼”蛊引的黑色小竹篓歪在腿边里,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带着微弱磷光的黑色雾气。那雾气如有灵性般缠绕在他的伤口周围,似乎在与那流淌的鲜血进行着某种诡异的交互。与此同时,木屋的角落、墙壁的缝隙里,开始传出比之前在二楼听到的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窸窣声,仿佛有数不清的小东西正在被这血腥气和那黑色雾气吸引、唤醒,变得躁动不安!

他……他这是怎么了?这伤口不是普通的伤!那黑色的纹路,那逸散的雾气,这整个木屋仿佛活过来的虫鸣……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许肆舟的力量,因为受伤,正在失控!

“许……许肆舟?”温以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了一小步,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想起了熟寨老人的警告,想起了阿珠畏惧的眼神,想起了山林里那些无声的虫蛇……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仅是受伤,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极度危险的、且可能随时爆发的灾难源头!

听到她的声音,许肆舟猛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温以凝对上了他的眼睛,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原本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瞳孔,此刻竟然隐隐泛着一种如同野兽般的、不祥的暗红色光泽!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冷漠和疏离,只剩下翻涌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暴戾,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黏在额角,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与手臂上蔓延的青黑纹路和眼中诡异的红光形成了极其骇人的对比。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剥皮拆骨,吞噬殆尽。

“谁……让你出来的……”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失控的戾气。

温以凝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疯狂吓得后退了半步,背脊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让她痛得闷哼一声。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几乎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和疯狂吞噬的地方。

可是,她的目光落在他手臂上那道依旧在流血的、狰狞的伤口上,落在他因为极力忍耐痛苦而剧烈颤抖的身体上,落在他那双混杂着痛苦与疯狂、却依旧死死锁定着她的眼眸上……

逃跑的念头,在那双复杂到极致的眼睛注视下,竟然奇异地凝滞了。

她不能走。

不是因为好奇,不是因为研究,甚至不是因为害怕他事后的报复。

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更无法解释的冲动——她如果现在走了,他可能会死,或者,会彻底变成某种……非人的存在。

而且,她刚才……确实违背了他的禁令,偷上了二楼。一种混合着愧疚、恐惧和莫名责任感的复杂情绪,在她心中翻腾。

“我……我听到声音……”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依旧发颤,却努力维持着镇定,“你受伤了,需要处理。”

她试图向他传递善意的、帮助的信号,尽管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明显不寻常的伤势。

许肆舟似乎根本听不进她的话,或者说,他此刻的理智正在与某种内在的、更黑暗的力量激烈搏斗。他眼中的红光闪烁不定,手臂上的青黑纹路似乎蔓延得更快了,周围的窸窣声也越来越响,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颜色诡异的虫子开始从阴影里探出头来,朝着他的方向蠢蠢欲动。

“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带着浓重的警告和驱赶意味,但颤抖的尾音却暴露了他的虚弱和失控的边缘。

温以凝看着那些逐渐聚集过来的虫子,心脏缩紧。她知道,如果他彻底失控,第一个遭殃的很可能就是离他最近的自己。

但她没有滚。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环顾四周,目光迅速锁定在之前许肆舟用来盛放清水的陶罐和那块他擦拭过玉杵的干净软布上。

她不再看他那双骇人的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周围越来越清晰的虫鸣和那股令人作呕的腥气与黑色雾气。她快步走到桌边,拿起陶罐和软布,然后又从自己随身的背包里翻出了以备不时之需的小瓶消毒喷雾和一卷绷带。

她端着东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靠在门边、仿佛被痛苦和黑暗包裹的许肆舟走去。

每靠近一步,都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混乱而危险的气息。那些聚集的虫子似乎因为她的靠近而更加躁动。

许肆舟抬起头,暗红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她,里面充满了不解、暴戾,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

她不怕死吗?

温以凝在他身前蹲下,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离得近了,更能看清那伤口的可怖,边缘泛着不正常的黑色,流淌的血液也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甜气。那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仿佛有生命般,试图缠绕上她靠近的手。

她强忍着不适和恐惧,用颤抖的手拿起消毒喷雾,对着伤口喷去。

“嘶——”

药水接触到伤口的瞬间,许肆舟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眼中的红光骤然炽盛,周围虫群的躁动也达到了一个顶峰,几只胆大的、色彩斑斓的蜈蚣甚至已经爬到了他的裤脚边!

温以凝吓得手一抖,喷雾罐差点脱手。但她咬紧了下唇,没有退缩。她知道,此刻任何的犹豫和退缩,都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她拿起干净的软布,蘸了清水,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污。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试图安抚的意味。

“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她低声说着,与其说是对他,不如说是对自己打气。

许肆舟死死地盯着她近在咫尺的侧脸,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看着她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看着她那双专注于他伤口的手——那双他见过拿相机、拿素描笔的,此刻却沾上了他污血的手。

他眼中翻腾的暴戾和疯狂,似乎因为这专注而轻柔的触碰,因为这近乎愚蠢的、不顾自身危险的靠近,而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周围虫群的躁动,似乎也随着他气息的微妙变化,而缓和了那么一瞬。

温以凝没有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处理伤口上。她用清水初步清理后,拿出绷带,开始笨拙却认真地为他包扎。她不敢用自己带来的药粉,怕与他体内那种诡异的力量冲突。

当她终于将绷带打上一个不算美观但牢固的结时,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丝,额头上已满是冷汗。

她抬起头,正准备说什么,却猝不及防地再次对上了许肆舟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暗红色,似乎消退了一些,虽然依旧深邃骇人,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她完全看不懂的情绪,深沉得像暴风雨前夕的海面。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周围的虫鸣不知何时已经低伏下去,重新隐没回阴影之中。只有他手臂上那若隐若现的青黑色纹路和空气中残留的血腥气,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木屋内,只剩下火塘里柴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之间沉重而诡异的寂静。

温以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让她无所遁形。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么大胆和冒险。

她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避开这令人心悸的注视。

然而,就在她目光游移的刹那,许肆舟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却猛地抬起,以她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一把攥住了她刚刚为他包扎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如同铁箍般紧紧扣住她的腕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温以凝浑身一僵,惊恐地看向他。

只见许肆舟缓缓抬起眼,那双褪去些许血红、却依旧深不见底的黑眸,牢牢地锁住了她,里面翻涌着她无法理解的暗流。

他微微用力,将她拉近自己,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却又蕴含着一种更加危险的、近乎偏执的意味,一字一句地敲打在温以凝的心上:

“为什么……不逃?”

(本章完)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