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阴影下的注视与转变的契机
自那日山林里的无声警告后,温以凝在熟寨安静地待了整整五天。
她不再刻意打听生寨或许肆舟的消息,甚至避免走向寨子西侧。大部分时间,她要么待在房间里整理前几日拍摄的植物照片和笔记,要么就跟着阿珠在熟寨安全的范围内活动,学习一些简单的苗语,听阿珠讲寨子里的趣事和传说。
她表现得像一个真正被苗疆风土人情吸引、并开始沉浸其中的普通访客。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波澜从未平息。每当夜深人静,闭上眼睛,那日草丛中昂首的毒蛇、色彩诡异的蜘蛛、无声聚集又退去的虫潮,便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带来一阵心悸。许肆舟那双冰冷淡漠、最后带着警告扫过她藏身之处的眼神,更是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恐惧是真实的,如同浸入骨髓的寒意。但与之纠缠的,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求知欲。那种驱使虫蛇的力量,违背了她所熟知的生命科学规律,它神秘、危险,却又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她像一个在黑暗中看到了微光的旅人,明知前方可能是悬崖,也无法抑制想要靠近、看清那光源本质的冲动。
只是,她彻底明白了,对待许肆舟,绝不能再用任何带有目的性的、刻意的接近。他那非人的警觉和掌控力,会像最精密的雷达一样捕捉到任何不纯粹的信号。她需要真正的耐心,需要等待,甚至可能需要……创造一个让他觉得她“无害”或者“有价值”的契机。
这天下半晌,阿珠被阿妈叫去帮忙准备晚上要招待亲戚的饭菜,温以凝便一个人拿着素描本,在宾馆附近一处视野开阔、能望见部分西山景色的石阶上坐下,假装写生。画笔在纸上勾勒,心思却早已飘远。
她不经意地抬眼,目光扫过远处层峦叠嶂的群山和茂密的林海。忽然,她的动作微微一顿。
在对面山坡一棵极为醒目、枝干虬结的古树阴影下,似乎立着一个极其模糊的身影。距离太远,看不清样貌衣着,只能隐约分辨出一个人形的轮廓。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古树、与山岩融为一体,若非温以凝这几日精神高度集中,对那个方向格外敏感,几乎会将其忽略。
是巧合吗?还是……他?
温以凝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中的素描,但眼角的余光却牢牢锁定了那个方向。
那个身影停留了大约十分钟,期间几乎没有任何移动。然后,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浓密的树荫之后,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许肆舟吗?他在监视她?确认她是否听从了“警告”,是否还有不该有的举动?
这个猜测让温以凝后背泛起一丝凉意。如果真是他,那意味着他并未完全对她放下戒心,甚至可能仍在暗中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之前几天的“安分守己”,或许只是让他暂时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而已。
这种如同被猛兽在暗处窥视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也让她更加确信,许肆舟以及他背后的生寨,隐藏的秘密远超她的想象。
她收起素描本,若无其事地返回了宾馆。内心却已翻江倒海。被动等待,或许永远也无法打开局面。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自然的,不引人怀疑的,又能与许肆舟产生交集的突破口。
机会,在第二天下午悄然来临。
当时,温以凝正帮阿珠在宾馆的小院里晾晒床单。隔壁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哭喊和嘈杂的人声。阿珠侧耳听了听,脸色一变:“是阿雅婆家!好像出事了!”
两人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跑了出去。只见隔壁吊脚楼前围了几个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正瘫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哭喊,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急得满头大汗,用本地话飞快地说着什么。
温以凝听不太懂,但能看到那中年男人卷起裤腿的小腿上,有两个明显的、发黑的小孔,周围已经肿胀起来,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是被蛇咬了!是过山风(当地对某种剧毒蝮蛇的俗称)!”阿珠惊慌地翻译道,“寨子里的医生去隔壁寨子出诊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可怎么办!”
过山风?温以凝心里一沉。她知道这种蛇毒的厉害,如果不及时处理,后果不堪设想。围观的人乱作一团,有人提议用土方子,有人说要赶紧往镇医院送,可镇医院离这里路途不近,怕时间来不及。
就在这时,温以凝猛地想起了什么。她研究植物,也曾涉猎过一些民间应对毒虫蛇咬的应急之法,其中一些冷僻的知识此刻跃入脑海。而且,她记得前几天在整理照片时,似乎在寨子附近拍到过几种有解毒消肿功效的草药。
“让我看看!”温以凝挤进人群,用尽量冷静的声音说。她不顾那伤口看起来可怖,蹲下身仔细查看。伤口肿胀迅速,颜色深黑,确实是毒蛇咬伤的特征。
“阿珠,帮我找找有没有小刀,消毒过的!还有干净的布,水!”她语速很快,但条理清晰,“我记得东边小河沟旁长着一些‘七叶一枝花’,还有后山脚下有‘半边莲’,快去采一些来,要快!”她迅速向阿珠描述了那两种草药的特征。
温以凝的镇定和明确指令,瞬间让慌乱的人群找到了主心骨。有人立刻跑去拿刀和布,阿珠和另一个年轻人则飞快地按她说的方向跑去采药。
温以凝用找来经过简单消毒的小刀,小心地扩大了一点伤口(她深知这不是标准做法,但在缺乏抗蛇毒血清的紧急情况下,只能冒险一试促进排毒),用力挤出毒血,然后用清水反复冲洗。她的动作不算熟练,但足够果断冷静。中年男人痛得满头冷汗,却咬着牙没有吭声。
很快,阿珠她们带着采来的草药回来了。温以凝辨认无误后,立刻将草药洗净,一部分捣碎敷在伤口周围,另一部分让人快去煎煮。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温以凝能感觉到,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比那天在石阶上更清晰、更近。她没有抬头去寻找,全身心都投入在急救中。但她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人,就在附近。
或许是在某个吊脚楼的阴影里,或许是在某棵大树的枝叶后,那双冰冷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草药敷上后,伤口的肿胀似乎得到了一丝微弱的控制,不再那么迅猛发展。煎好的药汁也给伤者灌了下去。虽然情况依然危急,但至少为送往医院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寨子里有摩托车的人主动站出来,准备将伤者送往镇医院。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伤者抬上摩托车时,温以凝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阿珠紧紧抓着她的手,眼圈红红的:“温姐姐,谢谢你!要不是你……”
“别这么说,希望能帮上忙。”温以凝摇摇头,疲惫地笑了笑。
人群渐渐散去。温以凝站在原地,看着摩托车远去的烟尘,心情复杂。她抬起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斜对面一栋较为偏僻的吊脚楼二楼那扇半开的窗户。
那里,空无一人。
但她知道,他一定来过。
她刚才表现出来的冷静、急救知识,以及对当地草药的熟悉和运用,是否……能稍微改变一点他对她“无用且麻烦的闯入者”的看法?
她不确定。但这是她目前能做的,唯一可能打破僵局的方式——展现出她除了“好奇”和“莽撞”之外,或许还有一点点……不那么令他排斥的价值。
至少,她没有再试图靠近他的领域,没有再去触碰那些禁忌。她只是在熟寨,用她自己的方式,解决了一个熟寨的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