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刻意的靠近与无声的警告
回到阿珠家的宾馆时,已近正午。山间的雾气早已散尽,炽热的阳光洒在熟寨的屋顶和石板路上,蒸腾起一股燥热。温以凝的心却仿佛还留在那片幽凉的竹海里,被那双冰冷的黑眸和那只瑰丽的虫子占据。
“温姐姐!你回来啦!”阿珠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择菜,看到她立刻扬起笑脸,“怎么样?拍到好看的照片了吗?”
温以凝收敛心神,露出一个有些疲惫但满足的笑容:“嗯,外面的林子很漂亮,竹子特别高,差点迷路。”她轻描淡写地略过了最关键的部分。
“是吧!我就说很漂亮!不过你真的要小心点哦,一个人。”阿珠不放心地又叮嘱了一句。
下午,温以凝借口整理资料,留在房间里。她摊开笔记本,却久久没有落笔。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竹林里的每一个细节——许肆舟出现时的寂静,他冷白的肤色与深色苗服的对比,他指尖那只幽蓝发光的虫子,他锐利如刀的眼神,以及最后消失在竹林深处的背影。
“许肆舟……”她在笔记本上写下这个名字,笔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页。这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冰冷的质感,让她心头微颤。
毫无疑问,他就是通往生寨、通往“蛊”之秘密的关键钥匙。但如何再次接近他,并且能与他进行更深入的交流,成了一个难题。他明显拒人千里,警惕性极高,寻常的搭讪和借口在他面前恐怕毫无作用。
接下来的两天,温以凝没有再贸然前往那片竹林。她像其他游客一样,在阿珠的带领下逛了熟寨的瀑布,参观了当地的民俗展示馆,品尝了更多特色小吃。但她始终心不在焉,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西边那片深邃的山林。
她在熟寨里更加留意地打听关于“许肆舟”或者类似特征的人,但结果和之前一样,人们要么讳莫如深,要么茫然摇头。他就像山林里的一个幽灵,只存在于模糊的传闻和偶尔的惊鸿一瞥中。
直到第三天下午,转机出现了。
温以凝在寨子边缘一家很小的、售卖简单山货和草药的铺子前,再次看到了那个身影。
许肆舟。
他正背对着街道,站在铺子前,似乎是在挑选一些晒干的药草。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靛蓝色的传统苗服,挺拔的身形在略显杂乱的铺子前显得格格不入,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让周围几步之内都空无一人,连店铺老板,一位上了年纪的苗家阿婆,也只是安静地等着,没有像对待其他顾客那样热情招呼。
温以凝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紧张,装作偶然路过的样子,缓步走了过去。她没有立刻靠近许肆舟,而是先停在铺子的另一侧,假装看着摆放在簸箕里的几种野生菌菇。
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他。他微微低着头,侧脸线条冷硬,手指拂过那些干枯的草药,动作间带着一种精准的审视,不像在挑选,更像在……检验。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用手指点一下某样草药,阿婆便默默将其包起。
温以凝注意到,他需要的几种草药里,有两种她在前几天的“调研”中刚好记录过,生长环境比较特殊,喜阴湿,多伴生于腐木或岩石背阴处。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等到许肆舟似乎挑选完毕,准备付钱时,温以凝状似无意地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咦?是你?许……先生?”她故意停顿,表现出努力回忆他名字的样子。
许肆舟闻声转头,黑眸落在她脸上,依旧是那片化不开的淡漠,甚至比上次在竹林里更添了几分被打扰的不耐。他没有回应她的称呼,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温以凝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指向他刚买到的一种紫背叶片的干草,用尽量专业和自然的语气说:“这种‘紫背阴行草’,对光照和湿度的要求很苛刻,人工培育很难成活,野生采摘也不容易,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品相这么好的。”
许肆舟的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草药,又看向温以凝,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和意图。
温以凝心中一喜,有效!她继续道,目光坦然:“我研究植物生态的,对这些比较感兴趣。前两天在那边竹林……也看到过几种很特别的伴生植物。”她巧妙地再次提及了初遇的地点,试图建立联系。
许肆舟沉默着,气氛有些凝滞。店铺阿婆好奇地看着他们,但没敢插话。
过了几秒,就在温以凝以为他会像上次一样直接无视离开时,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是冷的,但问了一个问题:“你认得‘鬼灯笼’?”
鬼灯笼?
温以凝大脑飞速运转,她确定自己学过的植物分类里没有这个名字,这很可能是当地的土称,或者……是与“蛊”相关的特殊植物?
她不敢不懂装懂,坦诚地摇摇头:“抱歉,我没听说过这个名称。能描述一下它的形态吗?或者,有别名吗?”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和笔,一副认真求教的样子。
许肆舟看着她摊开的笔记本和笔,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他没有描述,只是淡淡道:“不认得就算了。”
说完,他拿起包好的草药,不再看温以凝,将钱放在阿婆的摊位上,转身就走。
又一次被干脆利落地拒绝。温以凝看着他的背影,挫败感油然而生。这个人,简直像一块没有缝隙的冰。
但她没有放弃。她快速对阿婆笑了笑,付钱随便买了点东西,然后不远不近地跟在了许肆舟身后。
他似乎是要回生寨的方向。他走得并不快,但步幅很大,身形在山路上稳健异常。温以凝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同时又要注意保持距离,避免被他发现。
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已经远离了熟寨的喧嚣,进入了人迹罕至的山林小径。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路也越来越难辨。
就在温以凝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那个背影,思考着下一步该怎么制造“偶遇”时,走在前面的许肆舟却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他停下得如此突然,仿佛早就知道身后有人。
温以凝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也停住了脚步,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
许肆舟没有回头。他只是微微侧首,用眼角的余光扫向温以凝藏身的方向,那眼神冰冷而锐利,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让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警告的手势。他就那样静静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他抬起右手,随意地在身旁一株灌木的叶片上轻轻一弹。
动作轻描淡写,仿佛只是拂去一片尘埃。
然而,下一秒,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株灌木周围,以及温以凝前方几步远的草丛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快速移动。
温以凝定睛一看,顿时头皮发麻!
只见草丛中,不知何时冒出了数十只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虫子!有色彩斑斓的甲虫,有长着诡异花纹的蜘蛛,有细长多足的蜈蚣,甚至还有几条颜色土黄、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蛇!它们并没有攻击的意图,只是静静地聚集在那里,昂着头,或摆动着触须,所有的“目光”似乎都集中在了温以凝藏身的大树方向。
它们像是无声的士兵,组成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屏障。
温以凝的心脏狂跳,血液仿佛瞬间冷却。她紧紧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出声。她明白了,这是警告。一个无声,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的警告。
他在告诉她,他早就发现了她,她的跟踪毫无意义,并且,他拥有着她无法理解、也无法抗衡的力量。这片山林,是他的领域。
许肆舟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继续迈步,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前方蜿蜒的山路拐角处。
那些聚集的虫蛇,在他离开后,又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隐没在草丛和落叶之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山林恢复了寂静。
温以凝背靠着粗糙的树干,缓缓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恐惧,后怕,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充斥着她的内心。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近距离地感受到了“蛊”或者类似力量的可怖。那不是传说,不是臆想,是真实存在的、能够驱使虫蛇的诡异能力。
许肆舟,他不仅仅是一个孤僻的苗疆少年。他是一个行走的禁忌,一个掌控着危险力量的、真正的“生寨”之人。
她之前的想法,那些关于如何“套路”他、接近他的计划,在刚才那一幕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可笑。
她在原地坐了许久,直到狂跳的心脏慢慢平复。山林里的风吹过,带着凉意,让她打了个寒颤。
害怕吗?
是的,她很害怕。
但奇异的是,在那强烈的恐惧之下,那股作为科研人员的、近乎偏执的求知欲,反而像被淬炼过的钢铁,变得更加坚韧。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再次投向许肆舟消失的方向。
那里是更深的未知,是更明确的危险。
但也藏着让她无法抗拒的秘密。
许肆舟,我们之间,还没完。温以凝在心里默默地说。只是,接近他的方式,必须改变了。她需要更耐心,更谨慎,甚至……可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她转身,沿着来路返回。背影在幽深的山林里,显得既单薄,又透着一股决绝的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