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竹海迷踪与初遇
清晨,熟寨还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白色雾气中,如同少女面纱,轻柔地覆盖着吊脚楼和远处的山峦。鸡鸣声此起彼伏,唤醒了沉睡的寨子。温以凝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阿珠关于那个“山林边缘男人”的描述,以及寨老们严肃的警告。
她整理好随身携带的背包:笔记本、录音笔、相机、一些基础的样本采集工具指南针、饮用水和一些高能量零食。她穿上更适合徒步的登山鞋,将裤脚扎紧,做好了进入未知区域的准备。
下楼时,阿珠和她母亲正在准备早餐。“温姐姐,你这么早就要出去吗?”阿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过来,“先吃点东西吧,阿妈特意给你加了煎蛋!”
“谢谢阿妈,谢谢阿珠。”温以凝心里滑过一丝暖流,也夹杂着更深的愧疚。她坐下来,状似随意地说:“嗯,我想去寨子周边走走,拍点照片,听说这边的山林植被很特别。”
阿珠不疑有他,兴奋地说:“是啊是啊!后山那边景色可美了!不过温姐姐你一个人要小心点哦,别走太深,容易迷路的。”
“放心吧,我有指南针,就在边缘转转。”温以凝笑了笑,低头吃米线,避开了阿珠清澈的目光。
吃完早餐,温以凝按照昨晚从阿珠话语中拼凑出的模糊方向——寨子西侧,靠近水源上游,人迹相对稀少的地方走去。她并没有直接询问具体位置,那会引起阿珠的警觉。
越往西走,现代化的痕迹就越淡。吊脚楼逐渐变得稀疏,道路也从石板路变成了泥土小径。空气中的湿度明显增加,植被愈发茂密葱茏。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藤蔓缠绕其间,脚下是厚厚的、柔软的落叶层,踩上去几乎听不到声音。鸟鸣虫嘶在耳边回荡,更显得山林幽深寂静。
这里的气息与熟寨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也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温以凝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小心前行,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她看到了几株在外界植物图鉴上标注为“稀有”的草药,也注意到一些昆虫的形态格外奇特,色彩斑斓得令人心惊。她谨记着老人们的警告,没有轻易触碰任何不认识的植物或昆虫,只是用相机远远拍摄下来。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了一些。她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广阔的竹林之中。这里的竹子并非寻常所见的翠竹,而是带着一种深沉的墨绿色,竹竿粗壮,高耸入云,竹叶密集成荫,将大部分阳光遮挡在外,只有些许光束如同利剑般穿透下来,在铺满褐色竹叶的地面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如泣如诉,更添几分幽邃。这就是阿珠隐约提过的“那片靠近生寨的竹林”吗?温以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拿出指南针确认方向,发现磁场在这里似乎有些微弱的干扰,指针微微颤动。
她深吸一口气,踏入了竹林。
竹海深深,极易迷失方向。温以凝每走一段路就在竹子上用随身带的小刀刻下一个不起眼的箭头标记。林间的空气更加清凉,甚至带着一丝寒意。她注意到,这里的生物活动迹象反而比外面的混合林要少,安静得有些诡异。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记录一种从未见过的、散发着奇异幽香的蓝色小野花时,一阵极其轻微的、不同于风吹竹叶的窸窣声,从侧后方传来。
温以凝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大约十几米外,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棵格外粗壮的墨竹之下。
是他!
几乎不需要任何确认,温以凝的直觉就在尖叫。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她也能感受到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停滞了。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目测确实接近188cm。他穿着一套非常传统的苗服,深靛蓝色的土布上衣,衣襟和袖口用五彩丝线绣满了繁复而神秘的图案,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或虫鸟的变形。下身是同色系的宽腿裤,扎着绑腿。他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与深色衣物形成强烈对比,五官精致得如同匠人精心雕琢,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很淡,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黑色的长发在脑后松松地束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和颊边。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神。那双漆黑的瞳孔,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是淡漠地、带着一种审视非人之物的疏离感,看着温以凝这个闯入者。他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烈信号,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样竹林的一部分,冰冷、寂静,且不容侵犯。
温以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住了。她研究过许多所谓的“奇能异士”,其中不乏一些气质独特之人,但从未有人给过她如此强烈的压迫感。这不仅仅是不好惹,更像是在面对一个行走在人类规则之外的、某种更古老的存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千辛万苦想要寻找的“生寨”的人,绝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你好,”温以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友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迷路游客的茫然,“请问,你知道怎么回熟寨吗?我好像有点迷路了。”
许肆舟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缓缓扫过她身上的背包,手中的相机,最后落在地面上那双明显是外来款式的登山鞋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或者……一个潜在的麻烦。
片刻的沉默,长得让温以凝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
“顺着来的方向,往回走。”他的声音响起,声线低沉清冽,如同山涧冷泉,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他说的是普通话,虽然带点口音,但很清晰。
温以凝没有动,她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两步,试图拉近一点距离:“那个……你是住在这附近吗?我是来做植物调研的,对这里的生态环境很感兴趣。你似乎对这片竹林很熟悉?”她试图将自己的目的合理化,并引出更多话题。
许肆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对她的靠近和追问感到不悦。“不熟。”他吐出两个字,语气更冷了几分,“离开这里。”
他的逐客令如此直接,让温以凝一时语塞。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我只是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许肆舟却突然动了。他不是走向她,而是转向她侧前方的一丛茂密的凤尾竹。他的动作看似不快,却异常轻盈敏捷,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温以凝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只见他伸出手,指尖在竹叶间轻轻一拂。等他收回手时,温以凝才看清,他的食指指背上,不知何时停驻了一只昆虫。
那是一只她从未见过的虫子,约有拇指指甲盖大小,身体呈现出一种瑰丽的、仿佛金属锻造的幽蓝色,翅膀薄如蝉翼,却闪烁着七彩的虹光。它安静地伏在许肆舟冷白的皮肤上,一动不动,温顺得不可思议。
许肆舟垂眸看着那只虫子,眼神依旧是淡漠的,但温以凝却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极短的瞬间,他周身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缓和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那是一种……类似于看待自己所有物的、隐秘的联系感?
是蛊虫吗?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温以凝的脑海,让她心脏狂跳。她几乎可以肯定,这绝非凡品!科研人员的本能让她瞬间忘记了恐惧和尴尬,她下意识地举起相机,想要记录下这惊人的一幕。
然而,就在她刚按下快门的一刹那——咔嚓一声,在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许肆舟猛地抬头!
那双原本古井无波的黑眸,瞬间锐利如刀,裹挟着冰冷的寒意直射向她。之前只是疏离和淡漠,此刻却染上了清晰的不悦和警告。
“删掉。”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凝固。
那只幽蓝色的虫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振翅飞起,化作一道蓝光,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
温以凝被他眼神中的冷意慑住,手僵在半空。她意识到自己触犯了某种禁忌。“对、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它很……特别。”她试图解释,手指有些慌乱地在相机上操作,“我这就删掉。”
她当着他的面,删除了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但在低头操作的瞬间,她心中已然确定,这个男子,不仅来自生寨,而且绝对与“蛊”脱不了干系!那只虫子的奇异,以及他对虫子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看到她删除照片,许肆舟眼中的冷意稍减,但疏离感依旧厚重。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转身便欲离开。
“等等!”温以凝急忙喊道,“我叫温以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或者……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可能显得唐突甚至有些死缠烂打,但机会稍纵即逝,她必须抓住。
许肆舟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绝,融在墨竹的阴影里,像一幅沉寂的古画。
“许肆舟。”
低沉的声音随风飘来,清晰地落入温以凝耳中。然后,他不再停留,身形几个起落,便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层层叠叠的竹林深处,仿佛从未出现过。
温以凝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还回响着那三个字。
许肆舟。
原来他叫许肆舟。
山林间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但温以凝的心潮却澎湃难平。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按下快门时的触感,而脑海中,则深深烙印下了那双冰冷的黑眸,那只瑰丽诡异的虫子,以及那个消失在竹海深处的、孤僻神秘的苗疆少年。
她找到了。不仅找到了生寨的线索,更直接接触到了核心的人物。
许肆舟……她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她知道,他们的故事,绝不会就此结束。这片竹林,是他们命运交织的起点。而那个名为“蛊”的秘密,正透过这个叫许肆舟的男子,向她展露了冰山狰狞的一角。
她低头看了看相机,虽然删除了照片,但那个画面已经牢牢刻在了她的记忆里。接下来的目标,变得更加清晰——接近他,了解他,解开他以及他背后那个世界的神秘面纱。
温以凝循着自己来时刻下的标记,慢慢向竹林外走去。来时是探寻,归时,心中已埋下了一颗名为“许肆舟”的种子,以及混合着恐惧、兴奋与强烈求知欲的复杂情绪。





